那本書, 我認得。
那是自己在桃花寺帶髮修行元邑住在西院時拿的那本畫冊。
“這個……長尉說元邑臨終前一直緊緊抓着這本畫冊,想想還是給你拿過來比較好也算是遂了元邑的心思。”
我攥緊掌心不說話,王洛站了良久長嘆一聲轉身離去。
翻開書, 每一筆每一劃甚至於每張紙似乎都殘留着元邑的氣息。
畫冊已有了些年歲好在被保存得不錯, 每頁紙都平平整整。
翻了翻, 整本畫冊已全部畫完, 一頁一頁, 每個表情,每個動作,清晰刺眼都是自己。
好多頁似是溼了好幾次, 不知道是沾上了茶水還是些別的什麼。
“元邑,其實我一直很惦念你……咳咳……”
展開掌心, 一抹觸目驚心的豔紅。
上流被流放時落下的病根是越來越嚴重了。
臥牀休息了幾日終於能下牀走動, 我坐在院子裡蓋着被子曬太陽。
太陽有些大照得整個人懶洋洋的, 我緩緩閉上雙眼似乎聽到一陣大笑聲。
元郢笑着看着我一臉的晴朗氣息,元邑靜靜站在一邊眉眼清冷看着我, 而我則有些害羞偷偷看了一眼元邑。
伸出的手在空中一陣亂抓:“元邑……”
是夜,我又被大夫罵了頓。
大體的意思是我不應思慮過多,這樣對身體恢復不益等等。
我虛弱笑笑:“若是我不思慮過多就能活下去麼?”
大夫的訓斥聲戛然而止。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我比誰都清楚……
藉着個晴朗的天氣出了趟門病怏怏去了成王府,因爲我怕, 我怕再不去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成王府內滿院的梅花開得正豔, 一片池子全都結了厚厚的冰, 陽光一照亮得透明。
在石桌旁坐下我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可惜沒有嗅到元邑的半分氣息, 記憶裡他身上的味道很是清淡, 淡淡的很好聞。
眼睛閉得久了就懶得睜開,腦海中浮現出我們初遇時的場景。
十三年前, 我剛當上個不起眼的小官,整日裡跟在大臣們身後跑。
一日經過御花園時,元邑正在練劍見我走來當頭一劍向我劈來,衆人皆驚我也驚了卻強撐着幾分面子沒有嚇尿褲子。
元邑及時將劍收回,他相當傲氣站在我邊上顯得意氣風發:“看你年紀挺小的,你怎的不害怕?”
我艱難扯出個笑出來:“微臣相信殿下的劍法。”
元邑冷哼一聲轉身離開。
大概就是從那時起他覺得我這人說話油嘴滑舌不靠譜所以以後見了我不是對我冷嘲熱諷就是冷眼相待。
想起此事莫名覺得好笑,年少時的他就已經那麼討厭我了只是後來如何又會喜歡上我?
“老爺,老爺?”阿七擔憂將我望着,我回了他一個笑算是安撫。
眉心有什麼化開,涼涼的。
擡手摸了摸那冰涼的觸感更加明顯,原來……是下雪了。
瑩白的雪花飛舞在梅林間爲梅樹掛上一層月白,肆意的風吹過樹梢略過屋頂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在袖中摸索半晌拿出一個熟悉的物件,那是元邑送我的狼毫筆。
我慢慢起身蹲下去拿那隻狼毫筆在地上畫,阿七不忍打擾我站在一旁偷偷抹淚。
我一筆一劃勾勒着畫得極爲認真,就好像他就在我面前一般。
雖然我們已有將近六年未見而他的容貌卻早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腦海之中,他的每個眼神每個動作甚至於他的每個小習慣,一點一滴我都記得……
他不喜歡笑但笑起來的時候卻讓百花都失了顏色,他看似冷淡實則對誰都存了一絲善心,他不喜歡解釋所有的不快都喜歡自己默默承受……
啪嗒啪嗒聲落在地上,我知道那是什麼卻還想強撐着將地上的畫畫完。
阿七擔憂提醒我:“老爺,咱們回去吧,該找大夫來看看了。”
我吃力擺了擺手:“無妨。”
直到最後一筆勾勒完啪嗒聲也越來越密我終於沒了力氣倒了下去,雪花嗆入喉嚨我狂咳不止吐出大口的鮮血。
胸腔處撕扯着糾纏着一如我這跌宕起伏的一生,可即使是這樣我卻從未後悔遇見命中的那縷羈絆。
元邑,原來你纔是我命中不可錯失的那份牽掛,原來只有你纔會讓我在夜深人靜之時淚流滿面,原來一切的快樂都緣於你那淺淡如春的笑意……
原來,我早已將你放在了心裡,放在了那個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地方。
阿七嚇壞了他大叫着跑出去叫大夫,我靜靜摸索着地上摻了鮮血的畫像慢慢躺了下去聲音黯啞難聽:“元邑,終於……我們終於還是躺在了一處,元邑……”
梅花豔豔,白裳風流,白光中元邑溫柔衝我伸出一隻手:“你來了……”
我來了,我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