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愈來愈近,臉上神色也越來越猙獰,就好像惡魔露出了爪牙,準備噬人血肉。
修羅雖是智商低下,然而卻也有幾分情商,被張潛咄咄相逼傷成那般模樣,反撲之時更是付出不輕的代價,渾身已無一處完好,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漫長的歲月才能恢復本來面目,對眼前這道人可謂恨之入骨,欲殺之而後快,接近之後,眼神中徜徉着一種興奮、嗜血的光芒。於此同時,天穹之上那尊白虎虛影有氣無力的揮出了一抓,支離破碎的身形在夜空之中被風吹的四散開去,銀光猶如河面上粼粼月影,修羅眼中流過一絲不屑,迎頭撞去,渾然不顧。
遠處街巷之中,那道宗少女雖然已經猜到了結果,然而還是忍不住側目,看這生死一線的情景。
“弱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道宗少女輕輕搖了搖頭,一聲嘆息尚未出口,神色驟然一變,眉間忽然出現一抹疑惑,以及強烈的震驚,只見那漫天銀光之中,忽然之間一點白光大盛,漫天月華都彷彿被吸引而去,使得從其他角度去看天上那輪陰月,異常的晦暗,彷彿被一層霧靄籠罩着,隨後那白光匯聚凝成一線,竟然將那一片夜空映照的猶如白晝一般,一股強烈熱浪席捲開來,衝散了天上那團陰雲,“這道人《朱雀火訣》的修爲竟然如此之高!”
月華實則是太陽真火折射而形成,所以修煉神魂都有采集月華這種手段,便是以其中蘊藏的純陽之氣中和神魂純陰之氣。
正因爲如此,張潛纔可以用月華來凝聚出太陽真火。
然而經過折射以及雲層分散,月華之中蘊含的太陽真火已經微弱至極。
張潛揮手之間便能凝聚如此龐大的一道太陽真火。顯然是將這《朱雀火訣》修煉到了一個極爲高深的境界,這道宗少女愈發堅信,張潛這人必然是陽山小洞天舉足輕重的人物,可事已至此,朱雀火訣便能扭轉乾坤嗎?道宗少女微微皺眉,隨後又看見更爲詭異的一幕,那道粗如巨蟒的太陽真火竟然在瞬息之間消失無蹤,似被一蟄伏於陰雲中的巨獸吞了進去,隨後那漫天銀光之中陡然顯現出一尊古樸的高塔。飛檐高掛、磚瓦縫隙中甚至還生着雜草、青苔。看起來平淡無奇。
然而道宗少女以及那修羅的目光都被這突然顯現出來塔影所吸引,只覺一陣滄桑、浩瀚的氣息撲面而來,猶如太古時期橫亙天地、直侵九霄的山嶽。
那塔影初現時不過三寸大小,而後旋轉擴張,轉瞬之間便已有四五丈高,比那修羅還要龐大一些,當頭壓下,挾裹着億萬鈞之力,整片空間都在輕微震顫,好像被這股力量扭曲了。似乎在空間平面上壓出了一個凹陷的弧度,形成了一股強悍至極的引力,四面八方的陰雲都朝之匯聚而來,風起雲涌,百里範圍的天地元氣、五行靈氣都似乎受其所擾,朝之歸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高懸於釜陽城上方天穹,讓人爲之膽寒。就好風暴之眼,人居其下,猶如草芥塵埃一般。
這些五行靈氣。圍繞這塔影井然有序的運轉着。
形成了冰晶洪水、嶙峋的巨石、滾滾炎流、沉重的金山、猶如巨蟒一般翻滾蔓延的龍木枝椏、蓮花,漩渦之中,寸寸都是殺機。
道宗少女皺眉遠眺,眼眸深處竟然有了絲絲恐懼,他雖不知此寶來歷,但有如此威力,恐怕已經超出了靈寶之極限,已算是遠古靈寶。兩者雖只是兩字之差,然而差別卻是不可以數計,一件遠古靈寶不僅需要耗費無數天才地寶鑄造胚胎,更需漫長的歲月來蘊養靈性,可見其珍貴,如今修道界中,便是許多金丹境界的人仙也沒有遠古靈寶,如今在她手中,雖有一件遠古靈寶,然而卻已破損,沒有了與之匹配的器靈,驅使極爲麻煩,耗費真氣恐怖,尚不如自身神通方便。
然而張潛驅使法寶時,自身純陽真氣竟無任何波動,顯然是這遠古靈寶有一尊極爲強大的器靈主持,無需藉助外界之力。
兩者意義截然不同,沒有器靈的遠古靈寶,就算她得到,也只相當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得到一把沉重的寶刀,發揮出來的作用極爲有限,而這道人,卻相當於得到了一個身懷巨力、兼配寶刀的武士,等同於多了一個實力強悍的幫手,意義可想而知,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尊實力強悍的武士竟然會心甘情願聽其調遣,遠古靈寶之中的器靈已經有了自主意識與人格,怎會輕易爲人鷹犬走狗,除非你實力背景足夠深厚,能讓其看見晉升仙器的希望,遠古靈寶心纔會甘情願爲你效命。
這世間遠古靈寶稀少的緣故也正是如此,器靈有了自主意識,不僅無法代代傳承,還而會在自我強大之後從中作梗,挾寶以自重,甚至反客爲主。
因此輾轉幾世,大多數器靈也就被強人抹殺掉了。
這道宗少女卻是極爲不解,張潛是用何等手段,讓這麼一尊實力強大的器靈甘願爲其效命,當然她也猜不到張潛一生的奇妙境遇,然而眼下突生變數,卻與自己預料的有所出入,原來此人一直是在等待時機,局勢在剎那之間盡數傾覆,那氣勢正在巔峰的修羅頓被漩渦鎮壓於中心之處,原本靈活迅捷的身形像是被套上無數沉重的枷鎖,竟是動彈不得,那些五行靈氣形成的冰晶洪水、巨石金山、炎流巨木狠狠絞殺在修羅身軀之上,原本歷經支離破碎的身軀頓時像遭受了凌遲之刑。
硬鱗破碎、骨刺斷裂,血肉外翻,裸露的內臟、骨骼上密佈寒霜,另外一些地方又似被烈焰灼燒過,焦糊一片。更有一些凌厲的芽苞從內臟深處滋生蔓延。
這修羅在霎那之間,便受到了恐怖的重創。
如此傷勢,即便以他強橫無匹的生命力,也依舊無法忽視,發出一聲淒厲如鬼的慘嚎,聲音震徹寰宇,然而並未使其斃命,依舊硬抗着天穹之上那個巨大的五色漩渦,血肉不停的分離、溶解。甚至還在劇烈的掙扎。隨後那龐大的塔影緩緩壓下,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直接貫徹虛空,落在修羅已經慘不忍睹的身軀之上,頓時將其碾的折斷,臂骨從中斷裂,鋒利的骨茬從血肉中穿出,白森森、血淋淋,讓人毛骨悚然,腹腔之中的內臟也破碎開來,傷口往外滾着碎肉。
這玲瓏六合塔自身之重便近乎數千萬斤。又已太陽真火催動,這一下壓去的力量已經接近億斤。而所有力量卻集中在方圓不倒一丈的一個範圍中,這種破壞力如何恐怖!便是這修羅也無法與之抗衡片刻,若換做金丹境界的人仙,或許能與之抗衡,卻是藉助天地自然之威,但僅憑自身之力,如何抗拒這種力量?
但這修羅若是仰仗自身優勢,與張潛游走纏鬥。不陷入這漩渦之中,這玲瓏六合塔也奈何不得他。
因此張潛從頭到尾可謂深思熟慮,每一步都由心良苦。任何因素都不敢遺漏,如今正值深夜,太陽真火薄弱至極,似這威力恐怖的一擊,也只能動用一次,若是不能得逞,那今日恐怕真是凶多吉少,所以才用最強手段將這修羅激怒。隨後逐漸顯露敗相,讓這修羅上當,趁他最爲接近自己之時,以爲將要洗刷恥辱反敗爲勝之時,戒心降至最低,催動玲瓏六合塔潛藏於已經接近破碎的白虎虛影中,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發動致命一擊,如此果然湊效。
這修羅被玲瓏六合塔當頭一砸,便是有九條命也嗚呼哀哉了,體內再無一絲力量掙扎,似江面上一根隨波逐流的葦草,被漩渦捲入其中。
隨後玲瓏六合塔門戶大開,漩渦似萬流歸海涌入塔中世界。
那修羅破碎不堪的身軀連同散落於虛空中的血肉、鱗甲,盡數被吞了進去,只要鎮壓其中,便是金丹人仙也很難有反抗的餘地,這修羅已經只剩一口氣在,張潛也無需在此處繼續費心,輕輕拂袖,自陰雲中飄然走下,如踩天梯,目光緊盯遠處街巷之中那株已經光禿禿的柳樹,而後眼瞼低垂,掃過巷口微微仰、面露驚愕的道宗少女,瞳孔深處浮現出一陣若有若無的殺意,兩人如今是敵是友尚未明確,不過自己許多秘密都讓其知曉,張潛心頭已有幾分殺機。
兩人相視片刻,難知彼此心意,正欲開口,街巷盡頭那株光禿禿的柳樹忽然枯萎,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腐朽着,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最後竟是折斷倒下。
一縷陰風自街巷中捲起,雖是微弱,卻逃不過二人神識。
靖王之前被張潛斬去半縷神魂,奪走敕令破去鬼神化身,後來又讓修羅掙脫,元氣大傷,萬般無奈藏身於柳樹之中,卻被這道宗少女尋覓到藏身之處,只是像鴕鳥一般將頭埋在沙堆裡,自欺欺人,不願承認,而今趁兩人僵持、對峙之機,終於是鼓起勇氣逃跑,再不跑今日只能交代在這裡了。
張潛眉頭微皺,也無意與這道宗少女糾纏,這少女雖然屢屢挑動張潛心頭殺機,先是知恩不報反陷自己於險地,而後在旁窺視,又是知曉自己諸多隱秘,但尚無理由取她性命,當然他也並非迂腐之輩,只要威脅到自己的存在,縱是違心,也是該殺,不過他如今也摸不準此人深淺,更不知其背景身份,也不宜貿然動手,便將心思轉移到了靖王身上,此僚卻是必須誅殺,之前種種,已佔了取死之道,而不殺他,也恐有後患,雖然他孤家寡人一個也掀不起多大風浪,但他此時卻另有考慮。
當初殺白骨道人之時,鬼相道人不取分毫好處,自己欠他一個人情。
這靖王修成鬼仙,乃是鬼中之雄,若能生擒,將來贈予鬼相,也能還了這份人情。
當即緊追而去,腳踏陰雲,猶如滾滾浪潮,速度卻也不慢,之前一戰雖是激烈。然而他消耗卻是不多,體內五行真氣已經凝結成丹,可從虛無之中衍生,不虞真氣枯竭,那靖王化作陰風,直接穿入街邊一座府邸之中,坍塌形成廢墟正好爲其提供了極好的掩護,雖說這些廢墟根本阻擋不了張潛的身形,拂手之間便能破去。可這卻總需要一點時間。而靖王乃是鬼魅之身,無形物質,卻可以直接穿梭而過,毫無滯礙,這般竟是將張潛甩開一段距離,兩人相隔也有百丈來遠。
便在張潛動身追上去的時候,立於巷口的道宗少女輕輕一轉竹杖,握在手中,眼眸之中流露出一絲殺機,縱身一跳。嬌小玲瓏的身軀就如同鬼魅一般,躍上一處坍塌的高樓,腳尖輕輕在上一點,身形驟然加速,化作一抹殘影,消失於原地,在她腳下,百丈長的街巷只需輕輕一跨,便可越過。猶如縮地成寸一般,速度快到極致,而且身形異常靈活。那些建築廢墟根本無法阻礙他分毫,反而成了他的踏腳之石,並且巧取捷徑,竟是搶在了靖王前面,在他必經之途上靜候着。
直到遠處陰氣襲來,她才輕輕一點竹杖,一股奇異的力量頓時瀰漫開去,整條街巷頓時被封閉起來。就像一個密不透風琉璃世界。
靖王被張潛追得魂不附體,根本未曾發現前面街巷之中有何異常,一頭闖入其中,只覺整個世界忽然間安靜了下來,就好像被琥珀包裹着的蒼蠅,剎那永恆,只有思緒還在運轉,渾身卻是動彈不得,一道道重如山嶽的力量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而後便見一個嬌小玲瓏的黑色人影自遠處街巷中走來,步履輕盈,悄然無聲,臉上帶着一絲恬靜、清澈的笑容,卻讓人靖王渾身寒意涌起,連念頭都運轉不暢,陷入了極大的惶恐之中,渾身顫慄,想要逃竄遠離,卻連掙扎的餘地也沒有。
“碧遊仙子,本王不識擡舉,先前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海涵,饒過在下這次,日後即便鬼患平息,也絕不再踏入酆都鬼城一步。”
靖王嘶聲求饒道,臉上神色依舊透着堅毅,一個人的性情在短時間極難有所改變,但能說出這番話來,他已是放下了所有尊嚴,只爲求一條活路。
被稱作碧遊仙子的道宗少女笑容依舊,竹杖在地上輕輕畫着圈,饒有興致的看着那高出她足足兩個腦袋的靖王,清亮的眸子在眼縫中綻放出縷縷寒芒,道:“我怎麼聽你這話卻沒有一絲誠意呢,既是求饒,在本姑娘面前卻還自稱本王。”說着竹杖輕輕一揚,四周空間之中充斥的種種力量驟然加強,靖王偉岸的身軀一下子便被壓的跪了下去,雙手撐地,渾身陰氣逸散,形體都似乎要在這重壓之下崩潰開來,然而碧遊道人眼中卻沒有一絲惡毒之情,笑容依舊那般乾淨,彷彿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笑眯眯的說道:“不過就算你求饒,我也不可能讓你離開的,否則陽山小洞天那羣牛鼻子老道始終不會安靜,我卻要借你的腦袋去堵他們的嘴。”
靖王聞言,渾身如若篩糠,亦是震怒萬分,被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如此調侃羞辱,他心中簡直似油煎火燒一般,卻沒有任何辦法。
“你若放過我,我便告訴你酆都大帝以及其餘四大鬼王的下落,他幾人的腦袋總比我一人要有分量的多。”
靖王大聲咆哮,聲音中暗含震怒,有帶着無窮無盡的恐懼。
碧遊道人微微嘟嘴,秀目微蹙,似在考慮,忽然有所察覺,擡起頭來,只見巷口之處那個令人心生厭惡的道人已是追隨而來,有種陰魂不散的感覺,當然她也沒有指望僅憑這一城之地便能將對方甩開,不過此時正是關鍵時刻,這人出來攪局,讓她心情有些不佳,卻也沒有理會,繼續考慮起靖王所提要求。
張潛垂手立於巷口,雙眉微皺,雖然兩人之間雖是近在咫尺,但他卻是清楚感覺到,眼前世界已被一種奇異的力量封閉了起來,自己貿然闖入便是宣戰,而今他卻不想橫生事端,然而這碧遊道人擄走靖王,卻相當於從他手中搶食,尤其是這女子之前還承他解圍之恩,不僅不做報答,反而坑他一記,險些讓他傷筋動骨,他暫不計較此事也罷,怎可再將靖王拱手讓人,壓制怒火,沉聲說道:“道友可否撤去這巷中禁制陣法,將這鬼王交予我處理?老夫與他拼殺多時,斬去他一尊化身,又破了他的巫術,耗廢無數精力,道友坐收漁翁之利恐是不夠厚道,還是講理一些,莫壞了同道情義。”這番話雖是客氣,胸中殺意卻已是鋒芒畢露。
“我坐收漁利?”碧遊道人本無意於他爭持,聽聞這話,頓時皺眉,道:“我自酆都鬼城一追殺此僚至此,千山萬水,一路坎坷,道友不過偶然路過而已,怎麼便後來居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