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幾尊陰神慌不擇路逃進道觀正殿之中,須臾之間便被禁制陣法抹殺,此舉卻是無意間禍水東引,讓這修羅與那道宗少女交戰。
除卻這幾尊陰神,其餘衆鬼卻是逾牆而出,逃入了城中,見修羅衝入正殿之中與那道宗少女戰的難解難分,一時半會恐是無法顧忌自己,頓時滿心歡喜,那種劫後餘生的飄然與驚魂未定的惶恐融於一處,使得這幾尊逃出道觀的陰神都戰戰兢兢顫抖不止,身後遲遲未見追兵,以爲逃出昇天,相互對視一眼,卻是打算接下來的去處,先前修羅脫困,衆鬼亂作一團,如今靖王也是不知行蹤,便似失了主心骨,卻無心尋覓,暫且離了這釜陽城再說,此地兇險不宜久留。
衆陰神交換一番眼神,見互相眼中逃命之意佔了九成,也是閉口不提尋找靖王一事,如今城中大亂,修羅失去控制,那道宗少女亦是從定境中醒來,多耽擱一會便多一絲性命之憂,俱是化作陰風,朝着城外山中飛去,哪知剛過幾條長街,忽然之間,一道人影陡然從一旁窄巷中橫空殺出,毫無一絲停頓,甚至已經不帶一絲殺機,因爲在他現身之時,這幾尊陰神已是死物,一拳擊在虛空之中,勁力猶如洶涌的暗流,猛烈席捲開去,頓時幾尊陰神便被轟散形體。
這幾尊陰神心中惶恐,只顧逃竄,根本未能料到半路殺出一尊煞星。
被一拳轟散了形體,這才記起城中還有這道人,此人屠戮陰神猶如屠狗一般,其威脅性絲毫不在那修羅與道宗少女之下,甚至猶有過之,若非此人將遠古巫陣破去,衆陰神也不至於遭受反噬,落得跟喪家之犬一樣的境遇,不過之前張潛破了遠古巫陣,便收攝了氣息藏入城中。衆陰神又是被這修羅殺破了膽,竟是將他給忽略掉了,捱了這一拳,這才反映過來,不過爲時已晚。拼命凝聚形體。剛是重現一絲輪廓,便被一陣耀眼的白光所湮沒,連那一絲陰氣也蕩然無存了。
這幾尊陰神在召喚修羅之時獻祭了神魂,已是實力大損。張潛又是暴起傷人,幾人毫無防備,自然沒有抵抗之力。
張潛揮手將他幾人身上掉落下來的三四件鬼道靈寶收入玲瓏六合塔中,而後舉目相望,便見那修羅竟是殺進了道觀正殿之中。微微側目。在道觀西南幾裡遠的一條偏僻街巷中,一團陰冷的氣息好像溼瀝瀝的雨水浸溼了巷子深處那株已經枯萎的柳樹,若以神識映照,基本很難發現存在有任何異常,然而他目力不可以常理揣度之,卻是能夠看見陰靈鬼魂這等無形無質之物,任何蛛絲馬跡都難以逃過他的雙眼,此時便見那柳樹之上籠罩着一層肉眼難辨的寒霧,顯然有鬼物附於其中。
之前未破這靖王的鬼神化身。他以蒼木生靈氣席捲全城,所有鬼物被掃蕩一空,城中已難尋覓鬼魂的影子。
縱有漏網之魚,也是實力強橫的陰神。
而此時柳樹之上藏匿的那縷陰魂論氣息卻只有生魂境界,微弱的不可思議。顯然有悖常理。
張潛基本不用去猜,便是知曉這柳樹之上附着的鬼魂乃是靖王,也只有他能將氣息收斂到如此境界,可惜被自己斬滅了半縷魂魄。否則可能一絲氣息都不會泄露出來,不過柳樹屬陰。自身氣息便有幾分陰沉,卻是將這一絲微不足道破綻掩蓋了過去,他用神識映照此處,至少很難發現這條街巷之中藏着一尊鬼仙,心頭暗自思忖着,如今局勢頗爲緊張,容不得絲毫大意,較這靖王而言,那尊修羅其實對他有更大威脅,如今正好與那觀中道人交戰,便聯手將其除去。
否則這修羅佔據此地,他也無法借用這釜陽城的人氣龍脈,幫釜陽城城隍凝聚神體恐有難度。
至於那靖王,如今已是喪家之犬,掀不起太大風浪,倒不急於一時。
就算逃了,對他而言,也是影響不大。
孰輕孰重,自是一目瞭然,心念一動,整個人化作一抹殘影,衝入道觀正殿之中,正見那修羅在地上跟跳舞似的來回折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前腳卻已經落在了地面上,一股奇異的震盪之力自腳尖涌入體內,頃刻之間,體內凝聚的力量全部潰散,好像骨頭都快斷成幾截,身子支撐不住,竟是朝地面跌去,張潛驟然一驚,自己與那修羅相距不足三丈,這要摔下去,立即會淪爲裹腹之食,體內五條大筋同時緊繃、擰轉,將潰散開來的力量重新束成一股。
身形穩住,力量從新回到體內,指尖輕輕在地上一點,傾倒下去的身子一下便飄了起來。
這一下發力本是朝着正後上方,本意是想與那修羅拉開一段距離,哪知身子竟是不受控制的斜飛出去,朝着殿中樑柱猛地撞去。
張潛眉頭,在空中艱難的控制着平衡,五指猶如鐵鉤,狠狠刺進了漢白玉石柱中,身子掛在半空中。
如此纔將危機化解,也是明白那修羅爲何跟跳舞似的在那亂蹦,不禁爲那道人的手段感到吃驚,先前那震盪之力涌入體內,若非自己身軀堅韌,恐怕足以將自己五臟六腑、經脈骨骼都震成粉碎,連紫府之中的純陽元氣都險些潰散開來,這種手段如何驚人?自己陷入其中都無反抗之力,若換做其他修道之人,只怕未戰先敗,而且這地面震動似乎已經逐漸式微,顯然自己步入其中的時候,這神通已近尾聲,還有如此威力,僅是想想也覺得可怕。
張潛目光循着風聲望去,便見道觀之上聳峙的三尊仙王道像被人齊頸斬斷,身後的高牆被人撕開一個窟窿,夜風呼呼灌入其中。
一個玲瓏嬌小的黑色身影在夜色的掩映之下,看起來異常清冷,彷彿月色之下的一縷雲霧,飄飄渺渺,似近在咫尺,又如在天邊,讓人難以捉摸,張潛微微有些怔神。卻是沒有料到,這道觀之中受困之人竟是這般一位女子,驚其容貌如若天人,更敬其膽氣,區區女流之輩。竟敢孤身一人潛入鬼域之中。更在衆陰神的圍殺之下安之若素,哪怕是這修羅與她近在咫尺,臉上依舊沒有一絲異色,甚至眼神深處都沒有任何惶恐的情緒。鎮定的讓人難以置信。
不過轉瞬之間,張潛心中驚訝之情就變爲眉間的一絲愁緒,有幾分不解,亦有幾分隱怒。
不解這女子身上氣息明明微弱至極,實力應該稀鬆平常。手段卻是如此驚人,恐是勝過自己許多,更是不解這女子分明實力不弱,不說有能力對付這修羅,兩人聯手必然勝算大增,可她見自己闖進殿中之後,竟是一語不發,如若未見一般,自夜空中飄然而退。轉瞬之間便沒了蹤影,張潛神識可與抽坎填離之境的人比肩,而此時竟是無法捕捉到他的氣息,既是用眼去看,這城中建築成羣。這女子行蹤不定,亦是失去了目標,他衝進大殿,救人雖非本意。然而至少有過此心,何況兩人聯手應付眼前局面也是十拿九穩。萬萬沒料到這女子竟是坑他一記,將他拋下,一個人孤身離去,將這實力恐怖的修羅交與他一人應付,情況驟然驚險。
張潛眼中升起一陣淡淡的殺意,他這人恩怨分明,有仇必讓人償,有恩也必讓人報,此時出手相助,卻被人反置於險地,心中自然有怒意燃起。
那道宗少女飄然而去,目光也是爲張潛吸引了片刻,見他雙腳落在大殿之中,眉頭微皺,卻也沒有出手相阻。
她自知禹步驚人之威,也是明白,張潛雙腳此時觸及地面,十之八九會受殃及池魚之苦,但她心裡對陽山小洞天之人便又幾分憎惡,當初酆都鬼城出事,主張制裁的平都山小洞天的人便是以陽山小洞天中的幾位道主,先前鬥法,張潛前前後後使用了《朱雀火訣》《葵水陰雷》等數種神通,她也是誤將他當作了陽山小洞天之人,雖無害人之心,可也無義務照顧他周全,就算此人真的在此地出事,也可全不怪罪在靖王召喚出來的修羅身上,與她全然無關,不受一絲牽連。
然而結果卻是讓他大爲吃驚,張潛不知動用何法,竟是從禹步掀起的震盪中安然脫身。
雖然禹步踩踏地面,震盪起伏已只剩餘韻,但威力仍然非尋常人可以抵擋,那修羅尚未穩住身形,便可見一般,然而張潛竟是悄然化解其中之力,讓她微微有些意外,不過卻未放在心上,她也非刻意害人,只是張潛自己不長眼將自己陷入險境之中,既然無事,那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好了,至於張潛闖入正殿之中是否是爲救她而來,她並不在意,因爲她無需人救,只是此人自作多情而已,冷淡的目光隨着她飄然遠去的身形,逐漸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之中。
那修羅失去了道宗少女的蹤跡,頓時之間,勃然大怒。
地上振動幅度已經逐漸輕微,他也是漸漸找到了平衡,雙手在地上猛地一砸,頓時出現兩個三尺多的深坑,堅硬如鐵的金磚在他掌下,如同曬乾了的麪粉塊一樣脆弱,驟然間碎成齏粉,匍匐的身形借這這股兇悍的力量,一下子便直立起來,身上猙獰如鋼刀似的骨刺交錯摩擦,發出嚯嚯之聲,雙目緊盯夜空,卻是再難尋到那道宗少女的身影,喉嚨中發出喀喀的低吼,像是兩塊骨頭在摩擦一般,極不甘心的轉過頭來,目光緊盯懸掛與樑柱上方的年輕道人,雙眼發出嗜血的光芒。
張潛被它目光緊盯,下意識的斜飛而出,速度快如流光。
吼!修羅一聲怒喝,聲音沉悶如雷,竟是從半道截去,正出現在他必經之途上,速度比張潛還快上三分,彰顯出了登峰造極的戰鬥手段,以及恐怖無比的速度。
張潛驟然色變,本以爲依仗爐鼎肉身那無與倫比的爆發力,可以擺脫任何人的神識鎖定,哪知這修羅視聽、反映皆已達到非人之境,竟是捕捉到了他離去時的軌跡,並且在極短時間之內作出反映,不僅如此,爆發力比他更爲驚人,他剛脫手,便覺一陣緊密的氣流從四面八方壓來,好似能將它裹成一個糉子似得。眼角餘光像四周掃去,立即便見一個巨大的手掌已攥成拳頭,而自己正位於拳眼之中,這修羅竟是想將自己捏在手裡,從而掌控自己生死。一時間心頭大驚。
隱藏於穴竅之中的白虎星辰氣瞬間涌遍全身。而後身形陡然被賦予一陣奇異之力,穿過掌間縫隙,猶箭矢一般飛去遠離。
單憑肉身之力,在空中無法借力。必然無法逃離險境。
若是落入那種局面恐怕是凶多吉少,這白虎星辰氣雖然不宜於人前顯露,但如此關頭也是顧及不得,如此變數顯然在那修羅預料之外,沒有料到張潛身形爲何在半空中時忽然變向而去。一不留神便被他逃脫出了手掌心年,頓時驚怒,近身、屈肘,肘尖那尖刀一般的骨刺猛然朝天刺去,直逼張潛後心,凌厲的殺機直讓他渾身發寒,如墜冰窟,卻也不見一絲慌亂,旋即轉身。右掌印下,與那骨刺撞在一處,掌心頓時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同時一股渾厚兇悍的力量侵徹全身。
張潛肉身之力強逾千萬斤,雖這一掌無法爆發出全力。然而融入白虎星辰氣,亦是恐怖無比。
這一下竟是被頂的飛了出去,同時掌心崩裂,鮮血橫流。
幸虧空中翻滾倒飛之時已將這力量化解了七成不止。否則這一下便足以將其震成重傷。
修羅見血,殺機大盛。然而轉瞬之間,那狂亂的殺意便成了一種陰森冷冽的凝重,緊盯空中翻滾飛退的人影,只見張潛掌心哪個猙獰的裂口竟然在短短几息之間癒合,與此同時肘尖傳來一陣隱痛,低頭看去,那骨刺之上居然浮現幾道裂痕,他雖然智商低下,卻也被這一幕情景所震懾,對這年輕道人有了幾分重視,活動了一下痠痛的手臂,目光隨着那道人影飄移,雙肩微沉,一副隨時可能發起撲殺的模樣,巨大的身軀就好像一張繃緊的牛角長弓,醞釀着一股毀滅性的力量。
張潛與那修羅此次交手可謂沾之即退,然而卻受深創。
他無漏靈體與高階靈寶硬撼亦不落下風,而與修羅對拼一記,直接掌心開裂,若非騰空化去對衝之力,只怕要傷筋動骨,這修羅纔是一尊不折不扣的殺戮機器,這種起源於太古時期的古老種族,果然是最擅長戰鬥、也是最嗜好戰鬥的,張潛估摸着,這修羅即便不懂法術神通,僅憑這不遜於遠古靈寶的身軀,也足以和金丹人仙一爭高下,雖然可能受神通壓制落於下風,但想要將其殺死也困難萬分,眼下哪敢藏拙,拂袖一揮,道觀穹頂便被掀去,露出浩瀚的夜空。
此時已是寅時初刻,天上雖是陰雲密佈,卻也看得見幾點星辰。
張潛身形如若流光,飛入夜空陰雲之中,忽然擡手,五指虯結,朝虛空之中抓攝而去,呼嘯之聲驟然響起,猶如浩蕩天風,夜幕都被剜下來一塊,天上白虎七宿豁然明亮,星辰之力如天河倒灌,傾瀉而下,原本陰沉如墨的夜空恍惚間似被千絲萬縷的銀光交織,像是極光一般,詭異而絢爛,而後五指蜷曲做虎爪之狀,猛然擊下,一個碩大無朋的虎口自他掌間張開,五指便是獠牙,撕咬之際彷彿彷彿將這一片夜空都扯得支離破碎,滿目瘡痍,到處都是銀色的裂痕,
一股凌厲、肅殺的氣息,自天穹降下,讓整個釜陽城都陷入了寂靜中,就好像鍘刀高懸下的刑場。
這天象異變,遠在百里開外都看的一清二楚。
整座釜陽城在這銀色巨口的籠罩之下,簌簌發抖,斷壁殘垣、建築廢墟在天穹之上降下的凜冽罡風中剝落、碎裂。
幾裡外的街巷中,那道宗少女正閉目站於巷口,感受着四周的氣息,忽然之間頭頂寒意叢生,仰頭看去,便瞧見這天象異變,不由微微皺眉,她從無名道經之中修來的道術便涉及周天星辰的運轉變化,也經常借用星辰之力,自是知道這天象異變因何而起,施法之人雖然只是借用了周天星宿中白虎星宿一宿之力,然而聲勢卻比她借用周天所有星宿之力也不遜色,顯然將這門神通練到了極高境界,而涉及攫取星辰之力的神通,基本是魔道功法,不爲正道所容。
周天星辰是天庭之基石,否則天庭廣袤世界怎可屹立於太虛之中,凡人不可輕易動用,須得用時,必須祭告天地,得星君許可。
這道人施法之時,神通之中明顯還帶着星君震怒時的意念,顯然是魔宗功法。
雖然自己也可用周天斗數矇蔽天機,使得星君不能察覺,也算是魔道手段無疑,而這道人卻更是霸道,直接用心念將其壓服,渾然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