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之中,吟唱之聲逾漸宏大,即便那片橫貫夜空的濃雲也遮掩不住,彷彿要撕裂蒼穹,飛向遙遠的星空。
聲音也逾漸飄渺,彷彿傳入了那不未人知的世界中。
道觀在歌聲中,就像一條漂浮在無盡冥海中的竹筏子,而且是風暴即將來臨的前夕,冰冷死寂的海水開始涌動,竹筏飄飄搖搖,整座道觀也震顫不止,老舊的建築、院牆就像風燭殘年的老人,不時有碎瓦、牆漆剝落下來,消散於那陣氣息之中,就像是被冥海中的暗流捲走,忽然之間,道觀院落中忽然多了幾道裂痕,就像是拿劍在人掌心劃開了口子,竟然有絲絲鮮血滲出,對,就是鮮血,而且是粘稠至極的血漿,就像是在池中沉澱了許久,水分已經揮發殆盡。
而且那寫粘稠的紅色液體散發出來的味道也帶着一股濃烈的腥氣,張潛殺人無數,也是辨別的出,是血無疑!
只是不知是這是什麼血,散發着一種極爲的古老的氣息,或許是一種不爲人知的太古兇獸。
整座道觀似漂浮在一座血海之上!
張潛隔着百丈之遠,亦是聞到了那股味道,眉頭緊皺,揚手一指,頓時天降暴雨!
先是點點滴滴,而後連成一線,到最後已如瓢潑一般。
每一滴雨水,都有千斤之重,從千丈高空落下,蘊含着如何恐怖的衝擊力!每一滴雨水都似隕石流星一般,落在城中街巷之間,頓時一片之地盡數塌陷,落在房樑屋頂之上,一棟宏偉的建築轉瞬之間變成一堆瓦礫,而後雨水成線,那數丈厚用粘土夯實修築的堅固城牆,也跟土灰一般,被一衝即潰,整座城池轉眼之間變成了一片稀爛的沼澤。若非釜陽城龍脈尚在,不停的疏導着流水,恐怕這一處城池,須臾之間連輪廓都不會殘留一絲,直接成了一片湖泊。
這還只是遭受波及之處。城中道觀爲雨水最爲密集之地。大雨如瓢潑,墜落之際震聲如雷,如玉龍倒掛於天際。
轟隆!
如傾盡五湖四海之水,在這一刻當頭淋下。
震顫中的道觀被恐怖的雨水砸中。除了正殿爲一道奇異刻痕護住,似天塹一般,將雨水轟擊之力隔絕在了外邊,其餘所有房屋,全部坍塌。其中不乏平日觀中道士存放道書的藏經閣,平日以大陣加固,在雨水的轟擊中也是盡數坍塌,成了一片斷壁殘垣,整座道觀在瞬息之間成了廢墟,其實滴水未進,所有雨水全被遠古巫陣下溢出的血水阻攔在外,如同一層薄薄的蛋殼,其中似乎孕育着一尊絕世兇胎。堅不可摧,雨水轟擊之力只是貫透而入,依舊有如此恐怖的破壞力。
此時靖王已被徹底震駭,本以爲自己看透了這道人的深淺,此刻才發現。自己除了看清他的容貌,對他簡直一無所知。
尋常修道之人,一般能學會兩三種法術便算博學,再多則就成了癡於小術、本末倒置。而精通的卻往往只有一種,這道人從入城以來。施展手段變化無窮,能根據各種局面施展不同神通法術,從最先前的近身纏鬥之術,到後來引聚太陽真火橫掃四鬼,自己行雲布雨,遮去日頭之後,本以爲能破它手段,他又藉助空氣中濃郁的葵水靈氣,施展出了一手近乎變態的木系道術,每一樣都厲害至極,而且到了返璞歸真之地,普普通通的催生之法,在他手中都能有屠鬼殺神之威。
而今行雲布雨,摧城毀地如搗泥沙一般,水系道術之造詣同樣高深的一塌糊塗。
而且不似尋常修道之人,施展法術神通那般複雜花哨,就是簡簡單單的御水之法,便有如此威力。
靖王之前通過他凝聚太陽真火的手段便已猜到他身份,恐怕是陽山小洞天之人,而他亦是知道陽山小洞天有一門至高絕學《陰陽五行真罡神雷》,若是這道人精通葵水陰雷之法,又能輕易調動起如此龐大的葵水靈氣,施展葵水陰雷又是如何恐怖?只怕這遠古巫陣也抵擋不住,他心中驚懼,先前遠古巫陣雖是擋住了雨水,但衝擊力貫透進來,也是講道行最弱的兩尊陰神直接震的形體潰散,所幸不是多麼嚴重,瞬息之間又重新凝聚,若這道人還有更多手段,恐是險矣。
可正是怕什麼便來什麼。
那烏雲之中雷光隱現,天穹之上驟然凝聚起一陣森然至極的寒意,一道晦暗陰沉的光芒在瓢潑似的雨水中悄然遊走,好似深淵海溝之中的巨蟒,帶着一陣讓人膽顫心驚的氣息,雨水轟鳴聲中,那血膜被這電光悄然撕裂,一尊陰神被劈個正着,在剎那之間,便是蕩然無存,隨後天穹之上才響起石破天驚的巨響,轟隆一聲,整座城池都似乎顫慄了一下,雨水在一瞬間卻是小了許多,巨量的葵水靈氣一瞬間化作雷霆,盡數湮滅,雨雲都散去了大半,這雨自然也是小了。
張潛對這《陰陽五行真罡神雷.葵水陰雷篇》只稍作參悟,畢竟此經只是一門法術,而非道術,他已精通無數神通,也未花太多心思。
不過他凝聚水丹,對葵水靈氣的理解與掌握已經到了一個極爲高深的地步,起點便已極高,稍稍參悟,比當初明澤道人施展葵水陰雷還要厲害十倍,張潛也是小覷了這門法術的威力,這《陰陽五行真罡神雷》在陽山小洞天中的地位猶在《朱雀火訣》之上,可見一般,只是尋常弟子只能擇一而修,而且道術記載於總綱之中,所以很難修出什麼大成就,張潛雖未看過總綱,但他那一枚水丹卻是包含水道至理,而大道想通,卻也能夠彌補這個缺陷,葵水陰雷直接臻至大成。
一道陰雷劈下,直接將那遠古巫陣劈了個窟窿,擊死一尊陰神。
道觀之中血光沉浮,張潛一道陰雷劈下,葵水靈氣消耗劇烈,已是無力劈出第二道,再施此法,便要傷及本源。餘下力氣繼續行雲布雨,而後催動火丹,隱藏於千萬雨滴之中,這火丹氣息完全內斂,幾乎不散發出一點熱量。而道觀之內。靖王已是雙目通紅。巫陣運轉已到關鍵時刻,卻未料到這道人真是近乎於妖,精通手段層出不窮,一樣比一樣厲害。讓他一道葵水陰雷劈死麾下一尊鬼將,大陣運轉之勢又被削弱幾分,那地面裂縫中涌出血水瞬間減少,幾欲斷絕。
如今寅時未到,天地之間陰氣不夠昌盛。大陣本就是強行運轉,一再折損人手,已經撐到極限。
“成敗在此一舉了!”靖王心中浮現玉碎之念,對張潛恨之入骨,同樣也是憋屈至極,若非這少女牽制了他大部分力量,這半路殺出來的道人又豈能如此猖狂,被他打的如此悽苦,若不是這道人半路殺出。這殿中少女此時又豈能安坐,可偏偏內憂外患齊至,成了天要亡我之局!他雙目寒光森然,面如青霜,一陣劇烈的煙氣從他身上飄起。竟是獻祭了自身,本來他只是住持大陣之人,祭品只是他麾下二十四尊鬼將而已,如今卻也顧不得許多。開始亡命相拼!
他神魂一開始獻祭,頓時大陣運轉之勢強盛了數倍。
地上裂痕陡然擴張。血如泉涌,而後竟是一隻人手從鮮血之中探出,似一具死屍攀住棺材沿從墳墓裡爬出,只是沒有那種死氣沉沉的氣息。
這隻手粗壯有力,無比巨大,五指虯結,猶如魔爪一般,扣住裂痕邊緣,似將整座道觀都拉進了地獄之中,猛然下沉了三尺。一股強烈的戰意從涌動的鮮血中飄蕩而起,而後露出了手臂,粗如樑柱,爲鱗甲覆蓋,關節之處生着猙獰如獠牙般的骨刺,盡是實質,雖被喚作鬼神,卻非虛幻之體,而是有血有肉之存在,像是一種極爲古老的物種,這種古老似起於天地初開之時,一看便知是適應太古時期那種惡劣至極的環境,渾身上下似無一處破綻,簡直似一尊殺戮機器。
鬼神一詞,其實早在天庭誕生、陰司確立之前便已存在,便是鬼中之神。
在上古時期,陰曹之中尚未有輪迴轉世,也沒有十殿閻羅,更無陰司體系,只是一片荒涼冥土,爲陰魂的容身之處,人死之後不願受人間陽氣炙烤而飛回湮滅,便遁入其中,然而當時陰曹地府之中還盤踞着一種強大的物種,被後世之人成爲修羅,所以陰曹地府很久以前又有修羅地獄之稱,修羅是當時陰曹地府之中最爲強大的一支種族,啖食鬼魂,天下之鬼,對修羅一族談之色變,後來天庭在地府建立陰司,修羅一族不服統治,舉族被誅,殘存血脈頓時陰曹地府一洞天世界中。便是如今的阿修羅道,如今陰曹放逐窮兇惡極之輩,一般有三處,功德虧欠者,入畜生道,大奸大惡之輩入餓鬼道,罪不可赦者,入阿修羅道。
雖然還有一處無間地獄,卻非等閒之輩可以享受這待遇,乃是封印上古妖族大聖之處,其中時間永恆靜止,無過去未來,一入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而被打入阿修羅道的,生前必然是窮兇惡級的妖魔,神魂不易被抹殺,地府又不願收容,轉世投胎指不定記憶覺醒又是一尊絕世兇妖,只能打入阿修羅道,讓上古修羅啖食,凡人卻是沒這待遇,可見這修羅強橫到了到如何地步,尤其以鬼爲食,簡直似鬼中神明一樣的存在,被敬爲鬼神。
而今陰司出現,鬼神特指陰司神職人員,所以這修羅又被冠以‘遠古’前綴,表示過去之物。
地獄修羅雖然模樣猙獰,然而也分性別,男性修羅生的猙獰可怖,比惡鬼憂勝三分,而女性修羅則是貌美異常,有顛倒衆生之姿,自那鮮血中浮起一張面孔,簡直有夜止小兒啼哭之效,青面獠牙、赤眉髭鬚,顯然是男性修羅無異,而這男性修羅卻又比女性修羅更爲善戰,也更是好戰,自那張面孔從鮮血中浮起,一陣劇烈的殺氣便縈繞於道觀之中,讓那主持陣法的二十三尊陰神都噤若寒蟬,不敢發出絲毫聲音來,神魂獻祭的速率越是越來越快。
其實召喚修羅並非難事,重在控制。
而今雖是召喚成功,卻有更大難題擺在眼前,這遠古巫陣已因這道人的緣故接連受損。威力大降,衆人心念集於一處,能否壓制這修羅的自我意識,從而對其形成控制,已成待定之居。衆鬼心頭都無十足把握。但感覺這修羅意念之中散發出來強烈殺意,恐是有些懸,不敢有絲毫分心,全力運轉大陣。生怕一環出現問題,這召喚出來的修羅脫離大陣控制,首先遭殃便是自己一干衆人,那靖王倒是比他麾下鬼將沉着許多,畢竟見過大世面。這遠古巫陣也非他第一次施展。
當初逃離酆都鬼城時,酆都大帝與五大鬼王聯手召喚遠古鬼神,藉此擊傷了平都山小洞天掌門昆陽子。
當初召喚出來那一尊大阿修羅,已經通曉天人之道,實力近乎於元神高手。
而眼前這尊修羅,體形雖是魁梧駭人,模樣亦是猙獰恐怖,但與大阿修羅相比,簡直不是一個層次之上的生物。有過之前這麼一層經驗,他也不至於驚慌,心頭暗自思忖着,估摸這尊修羅實力應該可以比擬金丹境界人仙,但受大陣壓制。應該發揮不出人仙一般的實力,但應付眼前這道人卻是綽綽有餘,見其身形逐漸從鮮血之中顯露出來,心頭積壓的怒火漸漸重燃。眼眸之中的冷光凝聚一線,朝着張潛望去。咬牙自語:“今日受這女娃牽絆,實力不能盡數發揮,老夫才吃了這大虧,你這乳臭未乾的小道士卻是不知道好歹,咄咄相逼,今日便讓你明白‘死’之一字該如何去寫……不,豈能讓你輕易去死!”
靖王心頭一瞬間浮起無數歹毒之念,俱是想着一會如何折磨落入自己手中的張潛。
卻不料,未等他相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手段,異變突生。
之前那漫天雨滴一刻未止,不過自那一道恐怖至極的葵水陰雷當頭劈下之後,勢頭漸小,雨滴已經被遠古巫陣阻攔在外,雖然轟擊之聲依舊恐怖無比,如同驚濤拍岸,卻無法穿透壁障,而巫陣之中,修羅已經快要從阿修羅道中爬出,局勢已經逐漸利於自己,也未將這漫天雨滴放在眼裡,雖然這道人施展出來的行雲布雨之術強橫的一塌糊塗,非人力所能及,但已經無法影響局勢,卻未想到一點火光自雨滴中悄然爆發,如引燃了一桶火藥。
幾乎在剎那之間,那點豆大的火光,便已呈現燎原之勢。
白光猶如夏日驕陽烘烤的蒼穹,一瞬間坍塌下來,將整座道觀都籠罩其中。
一陣足以讓金石在極短時間內融化的高溫瞬間充斥道觀,坍塌的廢墟燃起熊熊大火,那些名貴的木材短短一息之間便燃成飛灰,火焰盡滅,飄蕩而起的煙塵就像一團光似,有着比火焰還要恐怖十倍的高溫,空氣都被徹底扭曲,透過那些塵光,整個世界就想好一團在水裡的倒影,被人攪的一塌糊塗,瓦礫、磚石通紅如火,如剛從窯裡拿出來似的,然而那庭院裂縫中滲出的鮮血卻未受多大影響,依舊在汨汨的往外涌,只是更加的粘稠,翻起了一個又一個血泡。
血泡炸裂,血腥之氣陡然瀰漫開來,如同一層溼膩膩的涼水縈繞於虛空之中,將那熱浪阻隔在外。
饒是如此,火光侵襲大陣的瞬間,還是有兩尊實力稍弱的陰魂被燒的灰飛煙滅,靖王剛剛好轉的神色陡然之間又是一片鐵青,猶如寒霜,心情一瞬間跌至谷底,短短一瞬之間像是經歷了人生之中的大起大落,他萬萬沒料到張潛竟是能將水火不容的兩門神通融於一處,不露任何破綻,否則實現有所防備,這太陽真火未必能夠侵入大陣之中,不過如今後悔已是太晚,也毫無用處,兩尊陰神從陣樞之中被抹去,整座大陣的氣息瞬息之間又被削弱幾成。
原本裂縫中涌動的鮮血猶如泉水一般,不快不慢,而今大陣氣息一弱,裂縫之中頓時向傷口血崩了一般,粘稠的鮮血噴漆半丈多高。
那從血中爬出的修羅,原本眼神之中一片迷茫,猶如一尊毫無生命的殺戮機器,而今大陣氣息弱去,像是提線木偶一般遲緩的身軀轉瞬之間像是掙脫了束縛,竟是微微擰了擰脖子,就像是長眠中甦醒過來的太古兇獸,嶙峋骨刺相互交錯,發出刺耳的錚鳴,而後竟是擡起頭來,低垂的眼瞼悄然睜開,渾濁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暴虐、嗜殺以及那種對螻蟻的蔑視,饒有趣味的打量着道觀之中的那十餘尊陰神,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低吼,像是餓急的猛獸,卻又一點不着急。
那顆爲殺戮充塞的心臟中似乎不止有殘暴、嗜血,竟然帶着一種優雅與一種蹂躪弱者的惡趣味。
靖王渾身僵硬,並非單純的驚慌,像是腦海之中一根神經被硬生生的崩斷,劇痛侵襲神魂每一縷意念之中,卻又被一種恐懼死死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