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整座水府之中的隔水禁制已經崩塌,江水倒灌進來,使得所有建築都被淹沒,鯽魚水妖的屍體還在其中漂浮着,鮮血沁出,將那一片水域都染成了濃墨一樣的顏色,卻是江心陽光無法照及的緣故,張潛輕輕一揮手,一陣強烈的排斥之力自掌中傾瀉而出,將江水從禁制缺口處排了出去,暫時恢復水府的面貌,而後一道神識傳音沿江水輻散開去,傳遞至水域之中的每一個水妖耳中,言語之間恩威隆重,正氣浩然,道:“吾乃荊州昭陽城青蓮山七葉觀觀主太上道人是也,奉天庭詔諭,肅清岷江水妖,重立水神,如今爲禍三妖已被我斬殺,爾等小妖速來覲見,恭迎水神歸位,不識悔改、執迷不悟者統統打入輪迴。”
神識彌蓋數百里水域,意念與環境呼應,幾乎化作實質的聲音,猶如天神誦讀法旨一般,隨着江流蔓延開去。
被鮮血染成修羅血池的岷江水域瞬間沸騰了起來,羣妖震驚,驚聲一片。
桀桀怪叫,猶如鬼怪脫離了陰曹地府。
包含着驚訝、疑惑、恐懼還有一絲絲興奮。
“怎麼回事,水府之中爲何出現了變故,萬流歸墟大陣並未被破去,敵人怎麼會侵入水府內部?”
萬流歸墟大陣各處陣樞,都有妖將鎮守,雖不如水府之中三妖實力強橫,但也都是修成人形的厲害之輩,或多或少也打通了幾條經脈。足足有八位之多,平時便是這八大妖將負責保衛岷江水域的安危,統御萬妖,負責掌控萬流歸墟的運轉,而今陡然聽聞這等消息,頓時慌亂了起來,若強敵從外入侵,八大妖將聯手,率領衆妖,依託萬流歸墟大陣。也能應付各種危險局勢,倒不至於這般驚慌失措,而今卻是被人釜底抽薪,一應手段都排不上用場了,甚至連三大府主都殞命人手。
這種事情,簡直是八大妖將做夢都未想到的事情。
“會不會是調虎離山之計?三大府主道行高深,手段通天,怎麼會被人輕易斬殺,定是這妖道擾亂人心口出狂言。”
八大妖將接連兩日都在應付哪個看不見的入侵者。萬流歸墟大陣一直都處於全負荷運轉狀態,神經早已緊繃到了極點。如今驟逢此變,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
“水府禁制確實已經被破壞了,江水一直在往裡灌,而且這聲音源頭確實是在水府之中,恐怕……”
其中一位離水府較近的妖將放開神識略微查探了一番,雖然看不清具體情況,卻能感覺到江水流動的異常,心中頓時一片冰涼,將自己所看見的通過萬流歸墟大陣傳遞給其餘七位妖將。衆妖俱是沉默下來,卻沒有一個人敢妄下決斷。正在此時,水府之中突然升起一點金光,先如螢火一般,而後光華漸盛。江心水府之中,張潛一手高舉,猶如夫子祭酒一般。在他手中卻是託着一片金光流轉的魚鱗,上面刻滿莊嚴的符咒,一出現在水域之中,便見符文之中爆發出一陣耀眼的神光。
岷江水域。綿延數千裡,便連張潛神識也無法盡數籠罩。
而這魚鱗出現的一刻,蜿蜒數千裡的大江竟然在這一刻被一種意念統治了起來,無窮無盡的葵水靈氣朝之匯聚而來,使得水府都縈繞着一層寶藍色的光輝,彷彿琉璃水晶建造而成的龍宮,須臾之間,附近數十里水域都被一種強大的生機籠罩着,水草叢生,宛如密林,飄蕩在江水之中的水妖屍身被水草捲住,分解吞噬,江水逐漸澄澈起來,張潛對此微微皺眉,卻是不想浪費如此多的血肉,而且都是有一定道行的水妖留下,雖然污穢,卻是難得之物,對他而言也有一定用處。
拂袖一揮,玲瓏六合塔門戶大開,巨大的吞吸之力立即將數以萬計的水妖屍體吞了進去。
西方金屬山脈之中頓時爆發出千百道劍氣,輕盈如紗,卻是鋒利無比,與那赤霞劍囊頗有相似,卻更爲玄妙,威力也不可同日而語,劍氣如狂潮席捲而下,將所有屍身全部碎做齏粉、肉糜,而後降下真火熬煉,再用龍木之氣吸收毒素,轉化爲純淨的氣血,匯聚成團懸於虛空,就像一輪緋紅的血日,而後彈指一揮,那團巨大氣血元胎落在地上,便形成了一方巨大的血池,而後張潛心念一動,蟄伏於僻靜之處的骨魔躍入其中,開始吸收吸收其中的氣血精華。
逐漸有血肉從白骨上生成,依照這速度,半年之內足以讓這骨魔血肉重生,返還生前面目,修成地魔。
一尊地魔,幾乎可以媲美一個氣行周天之境的修行者。
而且這尊地魔本就是用上古兇獸檮杌的骸骨鑄成,以此爲骨架,煉成的地魔,恐怕能與氣行周天之境後期的修士抗衡,只是缺乏神通變化。
到那之時,便又多出一個強大臂助。
最爲重要的卻是掩人耳目,在小潙山中,自己許多神通手段就如同現在一般,無法光明正大的施展,無論是體內的三枚五行內丹,還是玲瓏六合塔,一旦曝光都會引來覬覦,惹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將來宗門大比,便有諸多掣肘之處,若能將地魔煉成,則可以此爲依仗,將來宗門大比,才能遊刃有餘的應付一切,不至於受局勢所困,他費這般心思倒也值得。一鼓作氣將水域之中的屍體、血肉清理乾淨之後,葵水靈氣的流動、運轉逾漸順暢,逐漸在水府附近形成一個個密集的漩渦。
張潛只覺身體四周都被葵水靈氣包裹,還夾雜這水眼龍脈散發出來的天地元氣,甚至沁透了自己的護身罡氣,沁進肺腑之中。
“如今李漁重登神位。岷江水域之中的葵水靈氣受其感召,如臣子朝拜,盡數朝此處匯聚而來,正好可以爲我所用。”張潛心中暗忖,也不遲疑,立即敞開渾身上下閉鎖的三萬六千毛孔,開始吸納四周水域之中那濃稠至極的葵水靈氣,體內的天一神水與碧海潮生氣短短片刻間,便充沛了一倍不止,張潛將兩道真氣外放。不停的匯聚、糅合,同時運轉三門水系道術,以玄龜御水之法爲凝聚之力,統御兼顧其餘兩道真氣,逐漸於掌心之中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其中隱隱有咆哮聲傳出,似靈龜長嘶,又似海上驚濤駭浪,雖然只有方寸大小,一眼望去卻彷彿無窮無盡一般。像是從九霄之上俯瞰。
其中雲水怒卷,風雷激盪。每一縷浪潮都擁有着恐怖的力量,似乎能將山嶽沖毀。
四面虛空之中,葵水靈氣凝成一道道虯結粗壯的水蟒,被捲入其中,立即銷聲匿跡,彷彿泥牛入海,這漩渦水眼足足吞吐了半刻鐘,才逐漸飽和,核心之處有一尊靈龜虛影結成。水煙漩渦也關閉與外界溝通的樞紐,內斂成丹,核心之中的靈龜虛影張口吐息,竟然衍生出一縷縷葵水靈氣來,已經無需再從外界吸取,反而以自身散發出來的水汽滋養着這片水域,水丹大成。張潛心意一動,將其引入體內,渡進了手闕陰心包經中,其中穢物被寸寸沖洗。逐漸一空。
整個過程有驚無險,雖是摸着石頭過河,但憑藉着無漏靈體強大的自愈能力以及這水丹氣息內斂卻又不失強橫的特性,僅用了半刻鐘,便將整條經脈全部貫通。
至此地步,張潛體內十二正經已是盡數貫通。
原本停滯於經脈之中的純陽真氣就像鑿開缺口的平湖,逐漸流動起來。
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爲道理。
死水不可長久,純陽真氣亦是如此,而今所有經脈貫通之後,純陽真氣自然也衍生出變化之道,如流水一般,朝着胸前紫府攻去,頓時一股奇妙的感覺從此處蔓延至全身,好似體內一個閉鎖的世界被忽然打開,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玄妙至極,彷彿曾今胸中憋着一股悶氣,如今徹底被釋放開來,渾身上下都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似乎能將天地都容納進去,十二正經貫通,則紫府顯現,紫府爲藏氣之所,開闢之後能容納更多的純陽元氣,真氣更可環繞紫府,運行周天。
正因爲如此,氣行周天之境也被視作修行路上的一個分水嶺。
單純比拼功力,十個百骸暢通之境後期的修行者也比不過一個氣行周天之境的修士,更何況至此境界之後,真氣運行周天,自虛無中而生,永不枯竭,也是百骸暢通之境無法比較的,再此之前純陽真氣都只能從精血中蘊生,而精血則需要通過進食、服用丹藥來壯大,整個過程十分緩慢,每耗去一絲都需要漫長的時間以及無數靈藥,才能補充恢復過來,自然不敢濫用,與人鬥法便受掣肘,而進入氣行周天之境後便無這種顧忌了,其間差別可想而知。
十二正經貫通,紫府顯現雖然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並不需要外力控制,但依舊需要時間。
張潛並未糾結於此,任由真氣在體內自行運轉。
更多心思卻是放在了水府之中,李漁的金書敕令如今也吸收了無窮無盡的葵水靈氣,被流水包裹其中,化作一尾巨大的鯉魚。
而這一片金鱗正似畫龍點睛一般,金色的光輝輻射開來,使得水做的身軀有了一種近乎實質的色澤,灼灼生輝。
水眼龍脈之中散發出來的天地元氣也被吸納其中,化作了血肉,身軀逐漸凝實。
一股強烈的神威從中瀰漫而出,輻射整片水域,所有水妖都安靜了下來,不再驚慌、妄想,好似找到了心靈的歸宿,又似被捻滅了所有希望,麻木而呆板,八大妖將戰戰兢兢的望着水府之中散發出來的金色光華,腦子裡一片空白,像是快窒息了一般,再也生不出任何荒謬的想法,因爲他們知道,名正言順的岷江水神重登神位了,三大府主不管是死是活,如今也是大勢已去了。而今是時候開始爲自己的後路做考慮了,是投降還是逃亡?可惜任意一種,看起來都是生機渺茫。
投降,依照正道中人那眼裡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對他們這羣爲惡作亂的妖類必然會斬盡殺絕。
而逃亡,這岷江水域都歸新任水神治下,又能逃往何處?
天下雖大,卻無一處不是天庭所治,除非能逃到域外八荒去,不過那樣惡劣的環境的卻是生不如死。
“如今該怎麼辦?”
八大妖將各自沉默。心頭都在想着同一個問題。
正於此時,一陣隱含震怒的聲音從水府之中傳來,“爾等搖擺不定,是執迷不悟嗎?所有水妖速來覲見,誠心服罪者既往不咎,心存二心者當殺無赦!”
聲音陰沉,雖無強烈的氣場,卻讓人爲之膽寒。
水府一衆小妖早被李漁重塑神體、登臨神位時所發出的金光所震懾,此時完全喪失抵抗之心。只是被突如其來的鉅變震的走了魂,一時間沒有反映。而今被這一聲怒斥驚醒,匆忙朝水府游去,態度虔誠,猶如朝聖一般,直接脫離了鎮守之處,完全無視自身處境立場,見此情景,幾大妖將也是面色難堪,將心一橫。動身朝江心水府潛去,擠過密密麻麻的水妖大軍,進入水府內部,便見一個齊襟闊袖頭束高冠的年輕道人正立於大殿之間,負手而立,目光清冷,心頓時涼了半截。
在他身前。岷江水神的金書敕令高懸於虛空之中,爲葵水靈氣環繞,漸漸生出肢體輪廓。
殘留的數萬水妖如今已經全部歸服,在水府附近水域中聚集。頂禮朝拜,龐大的信仰之力朝着那鯉魚虛影匯聚而來,金光逾漸耀眼,幾乎讓人無法直視。
金色的光輝映在那道人身上,似乎也鍍上了一層不可侵犯的神威。
然而那挺拔偉岸的身軀,卻自有一種如若淵海的感覺,高深莫測,那些神輝灑在他身上似乎只是錦上添花一般,不過一層點綴而已,他自身散發出來的氣息纔是主導大殿之中氣氛的關鍵,八大妖將再無其他想法,所有希望全部泯滅,心若死灰的跪在地上,伏身下拜,五體投地,也不知是在衝着岷江水神,還是對這個立於大殿正中央的陌生道人心存敬畏。張潛亦不多言,目光冷淡,直到幾人稍敢動彈,這才輕輕拂袖,一股醇和的葵水靈氣將八大妖將全部託了起來。
只是這股力量毫不收斂,幾大妖將如同木偶一般被操控着,甚至連下頜都被扳了起來,迫不得已的直視着前方。
張潛目光逐一橫掃而去,幾人紛紛躲避,不敢與之觸碰。
“話我只說一遍,岷江水神重登神位,爾等若是誠心歸附,之前犯下種種罪孽既往不咎,若是心存二心,則當妖府餘孽論處,下場與三妖一樣。”張潛拂袖一揮,鯽魚水妖的屍身被他從大殿角落裡捲了過來,狠狠的摔在了八大妖將的視線中間,崩裂的頭骨看起來觸目驚心,而後道:“這三妖膽大妄爲,夥同魔宗妖孽攻擊道門中人,致使陽山小洞天三名真傳弟子、峨眉山小洞天兩名真傳弟子喪命岷江河畔,犯下滔天大罪,如今已被我打的形神俱滅。”
“什麼?”八大妖將俱是不信,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驚呼。
並非是因爲三大府主被人打的形神俱滅,而是兩大宗派的五名真傳弟子殞命於岷江河畔。
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震撼,以至不敢相信這是三大府主所爲。
但這太上道人實在沒必要誆騙他們,這幾日岷江河畔的確有鬥法的波動不斷傳來,八大妖將對此也是深信不疑,尤其是其中一位妖將還親身經歷過一些波折,雖然當初岷江被血水封鎖,並未看清天上具體情況,但卻感受到了一些氣息,的確是魔宗修士與正道中人在鬥法,只是沒想到三位府主也插手其中,不過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雙方便在岷江之中拼死拼活,作爲此處主人,怎麼可能不橫插一手?只是沒想到三大府主鬼迷了心竅,竟是夥同了魔宗之人。
幾妖因此不解,岷江水府早在幾年之前便改邪歸正,斷絕了與小潙山魔宗的來往,向正道朝貢,怎麼會突然反戈。
但幾妖都未親涉此事,一直再萬流歸墟大陣中佈防,血水封閉視聽、神識,也根本不曉得張潛所說真假,而今落於這種處境,更沒有懷疑的資格與念頭了。
張潛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當作了事實,哪怕難以接受,也只能接受。
“三大府主若真做了這種大逆不道之事,那也真是死有餘辜了,道長將其斬殺乃是替天行道之義舉,我等只是受其擺佈,而且昨日一直呆在大陣之中,並不知曉此事細節,也沒有插手其中,更無心於正道爲敵,還望道長明鑑,之前是身不由己,今後卻不想再做妖類了,願爲水神從屬,造福一方。”八大妖將紛紛表明忠心,替三個已經形神俱滅的府主去與正道爲敵,與名正言順的岷江水神抗衡,純屬腦子不開竅的做法,稍微思量一番,確認了局勢,這便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