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潛無漏靈體如今雖然力氣雄渾,但比起蘊含遠古蒼龍血脈的贔屓還要遜色許多,雙方單純以肉身之力硬撼,他自然落於下風。
向後滑了半里,依舊未能將那衝撞的巨力盡數化解,渾身被這股力量充斥盈滿,好像胸膛都塌陷了下去,涌入四肢之中的鮮血都無法迴流進心臟,使得渾身上下有種乏力至極的感覺,好像到了強弩之末,張潛暗暗心驚,這般硬拼恐怕不是對手,側身橫移,卸掉那股恐怖的對衝之力,而後雙手猛然向上一掀,似乎挑起了一座山嶽,渾身肌肉賁張、青筋虯結,猶如樹根一般,他肩胛、肘腋、腰胯之處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聲音,就好像弓弦拉到了極致,雖是可能崩裂。
“起!”張潛沉聲低吼,渾身力量在這一刻醞釀倒極致,老龜那猶如山嶽般偉岸的身軀竟然被掀起了起來。
就好像官道上疾馳的馬車忽然急轉,失去了平衡,一邊車輪直接離開的地面,幾乎側翻過去,老龜雙腳離地,穩不住身形,頓時陣腳大亂,像那失去平衡的馬車一般,跌跌撞撞的的被甩了出去,依舊保持着極爲恐怖的速度,一下子撞在了西方連綿的山嶽之上,發出洪鐘大呂的聲音,如同敲響天鍾,整個空間都回蕩着一陣讓人雙耳發聵、氣血翻涌的巨響,只見那座座險峰,像是琴絃一般,飛快震顫着,震盪傳入虛空之中,都形成了漣漪裝的波紋。可見這一撞之力何等兇猛。
若非這西方羣山都是玄金所化,而非土石,這一撞,恐怕就能讓山嶽崩塌淪陷。
老龜一撞上去,也被反震不輕,暈頭轉向,雙耳嗡鳴,經脈之中凝聚成線的純陽真氣都瞬間潰散開來,在體內肆意瀰漫,甚至從肘尖、腦後之處往體外逸散。搖頭晃腦,將腦海之中產生的怪象驅散,而後凝聚心神,收攏潰散的純陽真氣,慢吞吞的轉過身來,目光之中更添幾分凝重,審視張潛,口吐熱氣。
張潛此時此刻,亦不輕鬆。
微微躬身。雙膝不受控制的顫抖着,貫通全身的五條大筋彷彿被拉壞了的弓弦。沒有一絲彈性,自然也就爆發不出一點力量來,疲憊到了極點,此時心頭卻只有一個感覺,便是酣暢淋漓,若放在以往之時,起碼要將那套陰陽交替淬鍊大筋的功夫練上百餘遍,纔可能達到這種地步,將自己體內的力量壓榨的空空蕩蕩。與它硬拼一記,簡直勝過十餘日的苦修,張潛大爲滿意,可惜如今卻沒有這等功夫慢慢與他糾纏,眼眸之中漸漸流露出一絲冷意。
老龜目光謹慎,不敢輕舉妄動,此時心頭根本沒有一絲佔據上風的興奮。只有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他非有眼無珠之輩,張潛先前與他硬拼,僅僅只用了肉身的力量,便能夠與他平分秋色。若是動用了之前那些兇猛的神通手段,戰勝自己恐怕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與精力,何況自己如今還陷身於此,他目光掃過地面,那些在衝撞中被破壞的大地板塊,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恢復如初,裂縫中飄蕩而起的霧氣竟是純粹至極的天地元氣,他便明白,自己如今是被囚禁於一件遠古靈寶之中了,心中僅存的的一絲希望也漸漸破滅,雖然如今體內還擁有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卻也沒有施展餘地。
“我認輸。”老龜喟然長嘆,身上流轉不息的純陽真氣忽然間消沉下去。
張潛負手而立,默然不語,拂袖輕舉,便見西邊那巍峨的銀色山脈漂浮而起,懸於老龜身上,而後沉下,重逾萬鈞的山脈一下子落在龜甲之上,直將他鎮入了泥土之中,也並未反抗,算是接受了現實,對方若是動用這遠古靈寶的力量,未陷入其中或許還能有些許抗衡之力,而今落入其中,鎮壓自己簡直不費吹之力,那任何反抗也顯得徒勞,已是認命,懇求道:“希望道長能信守諾言,給我一個投胎轉世的機會,來世即便回憶起今生之事,也絕不找您報仇。”
“我之前已經給過你機會,只可惜你自己不珍惜,你想要投胎轉世的機會,只能靠自己爭取,我問你什麼,你便老實交代,若有一絲隱瞞,休怪我心狠手辣!”
張潛目光平靜如水,條理清晰的說道。
“道長想知道什麼,儘管問便是,必然知無不言。”老龜慌忙不迭的應道,此刻極力表現,想爭取投胎轉世的機會。
似他這般境界,神魂已經極爲強大,雖然不似金丹境界的強者,可直接轉生,不爲胎中之迷所惑,但投胎轉世仍有極大機會覺醒,到那之時,擁有前生的修行經驗與道心,又集兩世福緣,成就比前生更高也不無可能,而一旦張潛下手歹毒,讓他魂飛魄散,那邊什麼都沒有了,直接化爲塵埃,所有希望盡數成空,
“你先將神魂轉移到替身之中,你這具軀殼,我有用處!”張潛與他說道。
老龜不敢忤逆,雖然這具軀殼對他而言意義非比尋常,但如今他已經做好投胎轉世的準備,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自然不會緊抓不放,張潛如何處置他都管不着了,神魂自神庭穴內遁出,歸入替身之中,重獲片刻自由,渾身便不受控制的顫慄起來,畢竟張潛還未坦言給他投胎轉世的機會,性命還懸在生死之間,道心如何堅定,在這生死存亡之刻,恐怕也難以保持鎮定,張潛卻沒有理會他,拂袖一揮,那巨龜的身軀便被一股力量捲起,朝着南方炎陽照耀之地飛去。
只見那一方世界盡是火光,彷彿鍊鋼的高爐,放眼望去都是一片赤紅,連空氣都像是蒸發的金汁。
旱魃丹爐便一直安放在這片天地之中。日夜受真火淬鍊煅燒,如今品質逾漸出色。
見巨龜軀殼飛來,便陡然膨脹,化作頂天立地之高,將那小山一般的巨龜直接吞了進去,張潛彈指一揮,打出數道靈紋,施展出紫鳳赤書靈微咒,便見虛空之中燃燒着的大片真火逐漸匯聚一起,形成片片虛影。如鳳凰振翅、梧桐落葉,朝着旱魃丹爐撲擊而去,發出猛烈的燃燒聲,似乎大地都承受不住高溫的烘烤,開始逐漸龜裂。老龜立於張潛身後,臉色慘白,亦是感覺到自身軀殼在那靈寶丹爐之中,承受不住高溫炙烤,開始逐漸融化。最後徹底斷去了感應,已是生機斷絕。
張潛如今卻是打算將他這具爐鼎煉成血食。以彌補自身缺陷,也不需要按照丹方煉製,只是將其中蘊含雜質煅燒乾淨便可,方便儲藏以及服用。
說來簡單,但換做旁人也難以做到,對功力要求極高,僅是火力便達不到那種層次,更何況這還是一個極爲耗時的功夫。
也就張潛兼修聚火訣與紫鳳赤書靈微咒,才如此輕描淡寫。
火勢自有玲瓏六合塔控制。張潛只做一個引導,並無需耗費太多精力與純陽真氣,見火勢一起,便無心再管,拂袖一揮,兩人之間出現幾張桌椅,只是在這廣袤的天地中。看起來有些孤零零的,坐在這裡總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再一揮袖,四周建築似平地而起。結成樓臺殿宇,草木蒼鬱,張潛隨意坐下,而後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又將李漁死後留下的金書敕令拿了出來,放在左手側,當作活人一般,給斟了茶水,那老龜卻遲遲不敢靠前,直到張潛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顫顫巍巍的走進了涼臺之中,卻只敢站在椅子邊,不敢落座,張潛微微皺眉,指尖輕輕在桌角敲了敲,而後說道:“我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不要浪費我的時間。”
“是。”老龜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似老僕一般,躬身行了一禮,這才拖開椅子欠身落座。
“可還認得他?”張潛指了指左首側的金色魚鱗。
老龜點了點頭,不敢多言,只說了一個名字:“李漁。”
“嗯,我殺你便是替他找回公道,如今你二人也已相見,敬他一杯酒,算是恩怨兩清了,來生見面,勿再記恨。”張潛彈指一揮,一杯酒水便朝他飛去。
老龜依言照做,將酒杯舉過頭頂,口中唸唸有詞,似在懺悔,而後頓首行禮,長揖及地,最後起身將酒水潑在了地上。
“坐。”張潛無心去管他是真心實意悔罪認錯,還是糊弄過關,人死,足已贖罪,讓他做這些事情,也只是爲求一個心安而已,畢竟當初自己欺騙了李漁,而李漁卻心甘情願爲自己去死,如今即將幫他重登神位,尚不知如何相見,是敵是友?亦或是從此劃清界限?卻未在此處多費神思,不管結局如何,這是自己欠他的,便該償還,必然要助他重登神位,而後言歸正傳,與那老龜說道:“我知道你曾經受小潙山的黃泉魔尊點化,學了其門下一些道術,全部告知與我。”
“你竟然連這些事情都知道,莫非你是小潙山魔宗的人?”老龜驚訝萬分,此時也終於猜到了一些。
“我是什麼身份,無須你過問,只需照我所言便是。”張潛冷冰冰的說道。
老龜膽顫心驚,結結巴巴的說道:“你既然是小潙山魔宗的人,便應該知道黃泉魔尊乃是小潙山三大老祖之一,你私自竊取他的道法,不怕遭他追究嗎?”
此時扯這般藉口,自然不是爲了張潛考慮,而是對這件事情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那黃泉魔尊道法通玄,手段通天徹地,元神可遁入陰曹地府之中勾拿生魂,當年他傳授自己道法時,雖未讓自己發什麼重誓,但私傳道法可謂修真界中的大忌,僅次於欺師滅祖,如今雖然死到臨頭,卻也不敢將黃泉魔尊所授道法未經許可傳授給外人,萬一惹的黃泉魔尊動怒,便是此人給自己一個投胎轉世的幾乎,恐怕也難以善終,因此仍在遲疑,卻又不敢忤逆此人。
“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麼,但你要明白。惹怒了黃泉魔尊下場可能會很悽慘,但惹怒了鄙人,我立即可以讓你魂飛魄散。”張潛言語平靜,不帶一絲惡毒,隱隱呈現的鋒芒卻是直指人心,讓老龜遍體生寒,臉色蒼白如紙,張潛繼續道:“黃泉魔尊當年傳授給你的道術不過是一些小手段而已,又豈會記掛在心上,說不定已經忘了有你這個記名子弟。你又何必庸人自擾,否則你背叛小潙山又豈會有什麼好下場?勸你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從而影響我的決定。”
這些事情,也是張潛從羅睺道人、計都道人處得知。
故才費盡心機審問,卻也並非貪圖黃泉魔尊傳下的道術,似傳給記名弟子的東西,又能有多麼珍貴?即便脫胎於無上道法之中,但旁枝末節的小手段必然也無法與他身上所懷的幾門精妙道術相提並論,完全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之所有如此在乎,卻是另有考慮。便是因爲楊繼業,此人如今雖然與他毫無交集,可謂分出兩個世界,但他從未忘記過,有這麼一個潛在的強敵,此人不殺,他心念難以順暢,同樣他也有一種直覺,楊繼業不殺他。恐怕也是難以心安。
即是如此,他又怎能不多心,將來之事誰也無法預料,但未雨綢繆總是沒錯的。
自當初從心魔幻境之中看到楊繼業處境,張潛便多有留意,也是知曉此人師從黃泉魔尊,只是黑雲殿遠離塵囂。在小潙山中亦相當於“世外之地”,除了五大主峰峰主能夠直接接觸到外,在其餘弟子眼中可以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張潛也無從得知更多信息。似摸着石頭過河,心頭沒多少把握。
如今得知這老龜曾受黃泉魔尊點化,在其手下學過道術,自然不甘放過這一絲線索。
而且他也有所考慮,這老龜既是受點化的記名弟子,所得道術必然是隨口傳授,故才大費周章,留他性命。
這幾手道術雖然不至於給他增加多少籌碼、勝算,但至少能夠讓他對黃泉魔尊一脈的道術有所瞭解,將來與楊繼業遭遇時,不至於陷入被動中。
老龜聽他這番言論,三分疏導,七分恐嚇,心頭那一道防線逐漸崩潰,而後開口道:“自然不敢違背道長意願,當年從黃泉魔尊之處得來的道法只有聊聊幾章片段,都是三言兩語之辭,含糊不輕,沒什麼通天徹地的手段,只有一門招魂咒,一門借屍還魂大法,還有一段修煉神魂的《三生經》,當年我便是修煉此法,誕生第十年,便通靈覺醒,而後悟得的先天傳承之法,修成妖道,道長既然想知道,我便將我所知統統默寫出來。”
張潛拂袖一揮,用五行靈氣給他凝聚了紙筆。
老龜不敢怠慢,提筆便書,不過片刻,便寫了滿滿五頁紙。
張潛拿着仔細一看,暗自揣摩起來,這老龜修道全靠自悟,雖受黃泉魔尊點化,但知曉的經義十分淺薄,因此這道術由他之口轉述出來也極爲的粗糙,措辭極不講究,還摻雜着市井俚語,因此耗費篇幅巨甚,往往一句話能夠講明白的事情,卻需要解釋一大堆,但仔細一琢磨卻也道理,並非胡編亂造,張潛自然分得出真假,也相信他不敢臨死之前還擺自己一道,毫無意義不說,還冒着魂飛魄散的風險,而且憑他這水準,恐怕想胡編亂造也本事,畫虎不成反類犬,一眼既能識破。
這五頁道術寫的亂七八糟,換了旁人,不一定能夠看懂,也就張潛這個裝了一肚子道術的人看起來纔不難麼吃力。
不過片刻,便從中領悟出兩門道術的框架輪廓來。
一門是水系道術,篇幅核心是老龜所畫的一尊圖騰,龜身龍頭,揹負山川河流,腳踏冥海之中,彷彿海上神山一般,四方葵水靈氣都朝之匯聚而去,彷彿這尊異獸便是統御萬水的帝王,贔屓蘊含蒼龍血脈,亦是道教四聖玄武的變種,血脈之中傳承的道術自然與玄武有些淵源,卻又不是玄武御水之法,還欠缺一絲韻味,否則單憑此法,都足以讓葵水靈氣凝結成丹,不過張潛已經身懷兩種水系道術,都非尋常,而今又得這贔屓御水之法,對水系道術的理解立刻趨近大成。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任你道術如何千變萬化,到自然之中,都化爲流水,本質不變。
三種道術,各有所長,各有所缺,如今互相補全,則可從其中窺見大道痕跡。
張潛閉目思忖片刻,嘗試將此法融入那《天一神水經》與《潮汐劍訣》之中,體內水系真氣立即便有凝結成丹的趨勢,只是真氣火候、數量不足,才未能成功。
“你沒有騙我,我答應讓你投胎轉世,自然不會食言。”張潛心中極爲滿意,睜開眼來,與他說道,而後繼續翻後面幾頁道術,率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條浩浩蕩蕩的長河,雖然畫工粗糙,但那種詭異的氣息卻隨着心意融入了畫中,讓人一眼看去,彷彿魂魄都被攝走了,隨着那大河流向未知的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