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道人此時心中驚駭至極,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張潛爲何能將離火之氣凝聚成精純的火煞。
便是他自己,修煉《心神幽虛煉火訣》四十餘年,也未能將聚火訣修煉到這種地步,雖然大部分精力都耗費在了下篇中的幾門神通之中,但也足以見得這聚火訣修煉起來如何艱難,雖然入門容易,然而想練至登峰造極的境界卻需要許多契機,很難一蹴而就,連他也需要一番苦心,因此張潛此時施展出聚火成煞的手段,在他看起來極不可思議,且不說他境界底下,神識強度不足以驅使如此龐大的離火之氣,更何況他入門才兩年而已,又能在法術一途上取得多少成就?
然而眼前的事實卻是直指人心的,讓他不得承認眼前這個荒謬的現實。
而且生死之間,也無暇去多做揣測。
至於爲什麼?擒下他之後自然可以慢慢拷問,不必在此時費這沒必要的心思。
火煞的破壞力雖然是恐怖至極,但他白骨道人也非平庸之輩,能再小潙山三屆的宗門大比之中搏殺出位,謀取一塊立足之地,戰鬥力尤豈可小覷?
只見他揮手一招,那數十道地肺毒煞氣便似金絲菊一般陡然盛開,在他身前形成一個難以穿過的屏障,金色火煞落入其中,便似被一層粘稠的瀝青粘住,只見滾滾濃煙,猶如烽火一般衝入天際,一股刺鼻的惡臭在山谷中瀰漫開來,黑色的灰絮落入山谷之中,就像冬日的雪花一般,在地上堆積起來。
只是這雪卻是黑如濃墨,滾燙如火。
地肺毒煞氣雖然霸道陰毒,然而火煞乃是離火之精華,純正無比,要想阻擋仍然十分困難。
不過白骨道人卻顯得極爲鎮定,一切運籌帷幄都在一心之間,即便你火煞兇猛,所向披靡,然而你境界不如我,實力不如我,即便能夠將離火之氣凝成火煞,但又能堅持多久,經得起握着細水長流的般的消耗麼,兩人這般僵持着,彼此臉上都找不到一絲緊張與慌亂,竟然有種閒適的感覺,白骨道人自然有足夠的把握應付一切變故,只是不想骨魔有一絲損傷,一年之後的宗門大比還得仰仗此物,否則讓骸骨惡獸加入戰局,立馬可以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張潛平靜的站在漫天灰絮之中,毒辣的高溫就像是無孔不入的水銀,圍繞在他身邊,鷹神道衣都呈現出一種灰敗的顏色,就像很多年沒有洗過,沾滿塵垢。
他右手平舉,五指虛張,就像探入了虛空之中,將方圓三十里地內的離火之氣都匯聚在了一處,形成一道刺目的金芒。
相比於瀰漫整片虛空,張牙舞爪好似海中兇獸似的地肺毒煞氣而言,這一道火煞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甚至於顯得渺小。
然而卻是如此的精純與猛烈,將那黑色的氣流都燒成了青煙,只是地肺毒煞氣源源不斷的補充,似泉涌一般,遠遠快於被火煞焚燬的速度。
離火之氣凝聚而成的火煞在漫天的黑暗中飄搖,被遮去了光芒,明滅不定,竟然有種被壓制的感覺,只是一直不曾熄滅。
張潛至始至終都不曾動容,哪怕局勢對他而言充滿了威脅,五指微微收縮,似抓握着重物,手背上青筋暴起,那一道拇指粗細的火煞陡然旋轉起來,越來越精純,也越來越纖細,到最後竟然就像一條筆直的細線,一股鋒銳的氣息悄然瀰漫,好像箭矢一般,而且顏色也逐漸淡去,變得簡單而純粹。
然而白線所及之處,一切黑暗都飛回湮滅,如入無人之境。
那瀰漫虛空猶如惡獸的地肺毒煞氣轉瞬間竟然被洞穿,白線突破重重阻礙,朝着白骨道人眉心激射而去。
當初在地下深淵之中,張潛於冰晶漩渦之前反覆嘗試、參悟,已經揣摩到一絲將火煞凝成火丹的玄機,只是侷限於境界,在沒有外力藉助的情況之下,也無法做到,然而在此戰之前,他斬斷心中束縛,凝成混沌精胎,實力有所提升,如今卻是能夠勉強施展,此時立馬取得奇效。
當然這一絲勉強也是以絕大的代價來換取,將火煞凝練到這種地步,雖然離火丹還有極大的差別。
然而聚火訣越到是修煉到高深之處,想要提升也就愈發的困難。
眼前看來,雖只是小小變化,但是威力卻是截然不同,對身體的榨取也是十倍百倍的增加,張潛五指輕顫,好像抓着一座山嶽一般,身子都佝僂了起來,氣海之中,剛剛凝聚成形的混沌精胎瘋狂的震盪着,就像一個脆弱的雞蛋,隨時可能崩裂開來,顯然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白骨道人皺了皺眉,眉間流露出一絲厭惡以及憐憫,看着那穿過黑暗朝着自己襲來的白色火線,並未動容。
雖然這一縷火煞,只要觸及髮膚就能將他化作灰燼。
然而前提卻是,你能擊中我。
同時他也看到了張潛的極限,這便是你最後的手段了吧,待我破掉這縷火煞之後,你還能做困獸之鬥嗎?
只見他雙眼微闔,心中意念變幻,他身後火雲之中蟄伏許久的骸骨惡獸陡然咆哮一聲,猶如雷霆震怒,奮力撲起,整個山谷都隨之震顫。
火煞雖然不見不摧,無物不焚。
然而骸骨惡獸受精血蘊養,如今已成骨魔,除了不通神通法術,撲殺手段不遜色於百骸暢通之境的修士,更重要的則是,這骸骨惡獸沒有生命,完全是一尊傀儡,這火煞縱然能傷它軀體,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其徹底毀去以至於喪失行動力,而在這個過程之內,他卻有足夠的時間置他於死地。
當然骸骨惡獸因此而受損,也是再所難免。
因此白骨道人平靜的神色之下,掩藏着一股難以平息的怒意。
局勢清晰而明瞭,對張潛而言,可謂是充滿了威脅與嘲諷,然而他臉上的神色始終未曾變化,平靜而安然,甚至沒有一絲情緒上的波動,心已不在此間。
就在此時,躍至虛空之中的白骨惡獸陡然僵滯,就像是陷入了無形的泥潭之中,身形在一瞬間緩慢下來。
漫天飛灰、黑絮之中,一個身形巨大的惡鬼自虛空中悄然顯露出輪廓,差不多三丈多高,將那骸骨惡獸死死纏抱着,巨口張開,猶如血盆一般,稀稀疏疏的牙齒有三四寸長,歪歪扭扭的生着,舌頭亂顫,喉嚨發出奇響,呵喇呵喇的吼聲,震得山谷四面巖壁簌簌的掉落着碎石。
骸骨惡獸猝不及防被一下抱住,龐大的身軀被拖的橫移了幾丈,距離張潛一時間又遠了一些。
而那一縷純白如驕陽似的火煞已經近在眼前!
骸骨惡獸憤然掙扎,一爪橫擊,那大鬼頓時被拍的消散開來,身軀斷裂,在空中潰爛開來,一團團噁心的穢物四處亂撒,卻非鮮血、碎肉,而是大糞蛆蟲,彷彿世間由世間最污穢的事物所化,讓人作嘔的惡臭甚至掩蓋了山谷中迴盪着的那陣刺鼻的硫磺味,糞水蛆蟲沾在骸骨惡獸之上,那些新生的筋肉頓時像被濃酸腐蝕,變得漆黑,而後開始腐爛生蛆,便連那慘白如雪的骨節也生出了灰斑點,白骨道人頓時色變,驚呼一聲:“餓鬼道。”
人死之後魂魄進入陰曹地府,贖盡前生之罪後,便可重入輪迴,做牛做馬還是重歸人道,都看自己造化。
然而有一類人,生前罪孽太重,萬死難贖,亦或是執念太重,陷身陰曹之中,仍然不知悔改,屬於無可救藥之輩,便會被打入餓鬼道中,永世不得翻身,餓鬼道便相當於陰曹地府之中的放逐之地,荒涼至極,生魂惡鬼若不想慢慢衰竭而死,便只能相互蠶食,不僅善於廝殺,難以對付。體質也極爲污穢,包含無數兇殘、貪婪之念,纔會於視覺之中衍化成世間最爲污穢的事物,對世間一切事物都有極強的污染能力,甚至能腐蝕器物靈性,可謂難纏至極。
這骸骨惡獸雖然是一門身外化身的神通,但也相當於靈寶,已經產生了微弱的靈性。
然而讓這穢物沾上,龐大的身軀頓時遲鈍起來,變得有些呆板。
“竟是驅使鬼魂的神通,而且能降服餓鬼道的鬼將,必然不是尋常手段,小潙山中只有幽遊峰一家能夠做到。”白骨道人腦海之中念頭飛快閃爍,一瞬間所作出的猜測竟然與真相十分貼近,只是無暇理清事情原委,神識狂涌而出,朝骸骨惡獸席捲過去,欲以心神操控,哪知剛一動念,耳邊便頓時迴盪起一陣如哭如泣的吟唱,眼前景色也隨之變化,似看到了一個陰冷的世界,有種魂不附體的感覺,整個人愣在了那裡,就像砧板上被摔暈的大草魚,不知反抗。
“幽冥虐心大咒。”白骨道人心中陡然涌起一陣憤怒與驚恐。
剎那之間,他便定住心神!
修道數十年,經歷無數生死,他心性又豈是那般脆弱不堪。
然而一切都顯得有些晚了,那一縷皎白的火煞已經近在眼前,他卻沒有任何方法能夠阻止,他心有不甘,然而悔之晚矣,只能揚手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