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石龍攜帶長生訣與葉凝的信物向終南山而去之後,葉凝稍稍在揚州停留了一日,便過鎮江,渡長江之支流,向句容而去。
茅山,位於句容與金壇交界處,乃江南之地道門大宗,爲上清派的發源地。
自東晉末年開派以來,茅山一直乃是道門盛地,被尊爲“上清宗壇”,享有“第八洞天”之譽。
歷經數百年風雨飄搖,茅山宗在南朝齊樑陶弘景手上大興,與樓觀道、天師道並稱三大道統。
雖因天師孫恩之原因,茅山宗一向低調,但當代茅山掌門王知遠實是極有智慧之人!
在當年,除卻魔門曾大力投資楊廣之外,王知遠也曾親赴揚州,與楊廣有過幾番交易,故而時至於今日,楊廣對王知遠亦是頗爲尊敬,甚至曾執弟子之禮!
作爲道門聖地,茅山一宗門下弟子武功亦是當世少有,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苦功。
這一日清晨朝陽初生之時,大部分茅山弟子都已經立於大茅峰之上,餐飲紫氣,修行道功,上下一片清淨。
此刻卻有一人自遠處而來,立身於茅山之下,一處香火鼎盛的道觀之前,仰望着上方修行的衆多道士,和早已上山卻不見回返的知客道人,神態頗爲莊重。
不多時,茅山九霄萬福宮大殿之內,鬚髮皆白的王知遠雙眉微蹙,將幾個弟子甩在身後後,便向着山下疾步行去,似是要親自去迎接葉凝的到來。
果不其然,穿過一座座宏偉的大殿,踏過青石大道,老道人一身輕功卓絕,如乘風蹈雲一般迅速下山,不過片刻就出現在了山下道觀不遠之處。
此刻,正仰望着山上的葉凝,在其剛一出現,便已然見到了年逾八十,鬚髮皆白,但看上去卻只有五十歲左右面色紅潤的王知遠,正步履矯健在山間閃爍,向他行來。
葉凝迅速收起面上的驚意,看着滿面笑容的王知遠,口中立刻道着“師兄怎如此折煞師弟,拜見廣德師兄”之語,慌忙拜下。
初時尚在數步之外的王知遠,見得向他拜下的葉凝,當下輕輕一步踏出,便來到葉凝身前,面上帶着笑容,自然而然的伸手將葉凝扶起,口中親切、和藹的道:
“天下道門是一家,青玄你不必多禮,說起來自從從歧道主信中聽說青玄之事後,老道便在這茅山之上待你久矣。快快請起!”
“禮不可廢……”葉凝堅持着一禮之後方纔起身。
“廣德師兄乃是名震天下的高德大士,道門頂樑之柱,小道前些日子因俗物纏身,一直未能前來,實在是罪過、罪過。”
自葉凝下山前,將佛門之野心和藏有和氏璧的消息告訴歧暉,再經過一番調查後,歧暉便已然認定了和氏璧定是爲佛門所藏匿。
因此他曾親自派弟子傳信給其他三大道門,希望能夠大致將道門勢力聚集在一起,商量和氏璧之事,以及如何抵禦、揭制佛門的野心。
故而葉凝出洛陽,至揚州,就是扯着這一層大皮,所以纔會在得到長生訣之後下江南,親去茅山……
“哎!咱們這些逍遙羽士,何必在乎什麼俗禮。”王知遠輕輕埋怨了一句,隨後便繼續笑呵呵的道。
“來來來,當年我可是被歧道主帶着一覽終南山之美景,今日就也讓師兄來帶你看看這茅山之景吧。
我茅山之景與終南山又有所不同,茅山景觀獨特秀麗,九峰、十九泉、二十六洞、二十八池之勝景各不相同,峰巒疊嶂,雲霧繚繞,氣候宜人。”
王知遠談性極勝,雖始終是一幅笑眯眯的樣子,實則心性武功皆在葉凝之上,不過寥寥數語,他就一把抓住了話題重心,更是打斷葉凝欲直敘胸中之意的心思,帶着他遊歷茅山之景。
茅山因山勢曲折,形似“已”,古稱勾曲山。“句”和“勾”在古代是同一個字,所以又叫句曲山。
山上奇巖怪石林立密集,大小溶洞深幽迂迴,靈泉聖池星羅棋佈,曲澗溪流縱橫交織,綠樹蔽山,青竹繁茂,物華天寶。
在這繽紛美景之中,即便是心有他意的葉凝也不由矚目流連,直至半個時辰之後,他心中稍有倦意之時,王知遠方纔帶他來到茅山中心,九霄萬福宮。
宏偉而神聖的九霄萬福宮大殿之內,氤氳的香火焚燒中,豎立着幾尊莊嚴的神像。
葉凝跟着王知遠踏入大殿之後,首先就給幾尊莊嚴的神像上了一柱香,躬身一禮,隨後方纔坐到了王知遠身前的蒲團上。
“青玄你可知。”稍稍沉默了片刻之後,王知遠率先開口道,“二十年前,我在揚州之時,曾與還是晉王的當今聖上有過一段緣法。
前些日子,他曾派人前來請我,讓我去見他,我卻故意以閉關之稱,拒絕了他。”
葉凝眉頭微微一挑,“師兄既是早年與聖上有舊,想來應該不大在意聖上的出身,如今他登基做了九五之位,欲與師兄再見,這應該是好事纔對,不知師兄爲何拒絕?”
“你小子何必故作不知。”王知遠笑了笑,非常坦誠的道,“我曾聽說你前些日子入宮見過當今,相信他身上的毛病,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唉……若不能儘早消除此厄,不但是聖上,便是大隋也有禍矣!”
“師兄何出此言?我樓觀頗善望氣之法,雖知聖上命中有一大劫,可能損及大隋氣運,卻不知何起何從,還望師兄不吝指點!”
葉凝一臉懵逼的擡頭望着王知遠,聲音急切的說道。
王知遠神色不變,心中卻是暗自罵了一聲小狐狸,當下神色微微一肅,“青玄,我與你一見便覺有緣,師兄也不瞞你,不但是師兄,就是佛道兩門高人大多都是如此認爲的。
大隋之國力在歷朝歷代都算得上是前列,而楊廣也是史上少有的有爲之君,開創科舉,外破突厥,徵滅土谷渾,文治武功樣樣不差,雄心與氣魄不下秦皇漢武。”
王知遠頓了頓,見得葉凝只是連連點頭和一臉渴望求知的樣子,頓時不由一僵,當下頓了頓,方纔繼續道。
“可惜的是,他不但英明而且野望太大,要做超越三皇五帝之君,步子跨的太大,卻又不知民間疾苦啊!”
“青玄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他不能解決功法之弊,必然壽不久矣!可楊廣有自己的目標,因爲命不久矣,故而愈發急切。
大運河之事本是功在千秋之偉業,可是那又豈是一朝一夕之間可以完成的事情?文壓秦皇,武蓋漢武……常人一輩子都無法完成的事情,他要在短短几年內做好,怎麼能不出毛病?”
此時此刻,看着炯炯有神的盯着自己的王知遠,葉凝神色自然的嘆了一口氣,無奈的接過了話題:
“陛下的本意是好的,只可惜因爲壽數的原因,不得不過於急功近利。唉,大隋得國本就不正,四大門閥未必是真心臣服。
科舉之制又損壞了天下士族的利益,如此一來,陛下同時失去百姓與士族之擁戴……此乃取禍之道也,陛下卻猶未自知!唉……”
見得葉凝說來說去,總是避實就虛、不談重點,王知遠暗罵一聲滑頭,當下道:“師弟你說的對,如今藉着前朝留下來的底子,國勢尚能不出問題,可若一旦有變,
就比如現在聖上已經開始籌謀的、百萬大軍親討高句麗之事出問題,大隋帝國之土崩瓦解,可能不過轉眼啊!我等宗門傳承千古,師門之恩,山高海厚,又豈能爲大隋陪葬?!”
說到這裡,看着王知遠那感情真摯的雙眼,顯然是發自心底之話,便是葉凝也不由爲王知遠的眼界而震撼,若非是歷史中有所記載,他幾乎要懷疑這個傢伙也是個穿越客了!
難怪這個傢伙不但能夠在隋朝早早投資楊廣得利,而隨後在隋唐之爭時,茅山所付出的代價雖遠不及樓觀之重,
可在李唐三百年裡,他卻能先後得到李淵和李世民的信重!
要知道,在李唐開國初期,樓觀道之勢最爲顯赫,可茅山卻並不遜色多少,一直人才輩出,甚至在李唐中後期一舉成爲道門之首,壓過樓觀道、天師道等等,一直連綿後世啊!
此人之智慧,着實不可小覷!
“師兄既然不想與楊廣多有牽扯且認定大隋必亡,那麼想必心中已然有所抉擇,自古以來亂世都是道統之爭最爲激烈的時候。
以淨念禪院和慈航靜齋爲首的那些佛門之人,自當今登基之後就一直暗暗準備,若真是亂世到來,他們可不會幹看着,要是讓佛門得了勢,我道門恐有大難矣。”
葉凝望着鬚髮潔白的王知遠,目中滿滿都是誠懇之色,“師弟年紀輕微,見識短淺,驟然知此事,心神意亂,卻是不知如何是好,還望師叔指點!”
“呵呵。青玄你乃人我道門數百年來第一天才,千萬莫要妄自菲薄。”王知遠目光幽深的笑了笑,摸了摸霜白的鬍鬚。
“自北周以來,樓觀道便爲我道門之首,而今樓觀又出了師弟這等天才弟子,至少未來百年無憂矣,我茅山自然是繼續附樓觀之驥尾也!”
“還請廣德真人指點!”
葉凝還不待聽完,便立刻身子一彈,迅速的自蒲團之上立起,長身一拜,“師兄德高望重,智慧深遠,必能擢師弟於黑暗,還請指教。”
“哎!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王知遠苦笑,這手段、這演技、這心性、這年齡,樓觀道還真是收了個好弟子啊,也不知我茅山之未來究竟在何處?
想到這裡,王知遠不由心中微嘆,有些索然無味的道:“歧道主之智慧遠勝於我,早已有所決斷,師弟何必問我?我也不誆你,茅山於數日之前已決定附同歧道主之策了!”
“這次的道統之爭,茅山同歧道主一般,比較看好李閥,李家父子幾人,絕非易與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