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碩碩,良辰美景空過。
不知何時,恍若失了魂般兀自立於原地不動的竹幼幽,此刻驀然回神,眸中再不見往昔的風流與輕薄。
其一開口,便盡顯那飽經世事的深邃與滄桑智慧。
“竹幼幽,拜見道主!”
話語乾淨利落,不存在催眠又或玩弄記憶,躬身長拜的竹幼幽,在此刻顯得非常的清醒,真摯,甚至是誠懇!
幻夢輪迴,三十三遍人生……
即便葉凝之本義並非度化,竹幼幽也只是個添頭。
可此時的她,在親身體會了葉凝之偉力後,在那一劫又一劫的輪迴轉換下,終究還是無法守住自我,在敬畏,在恐懼……
在那幻夢人生的影響下,變成了如今這般徹底臣服的模樣。
即便她的記憶還在,心智未改,可在幻夢輪迴之歷練下,正如凡人之成長,而她也變成了過去的自己所不認識的模樣……
“紅塵多變,世事無常,滄海桑田,唯道心常在!”
似是因爲竹幼幽的話語,葉凝亦帶着些許感慨的張開了那雙黑白分明,卻又相生轉換的眸子。
那一雙眸子間,一方古樸而深邃的太極圖,此時微微旋轉着,由深至淺,漸漸斂於常態之下。
“道主之言自是在理。
只不過,有時候,變化也未必不是一種成長、一種永恆,正如這煌煌大千世界,什麼未曾變過?又有什麼始終未變?”
竹幼幽眸子低幽,話語間顯得很是謙卑與平靜,顯然,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的變化,在改變時,她曾是抗拒的,可在改變後……
正如那紅塵間的孩童,在成長之後,知道了天地之廣大,他們終究承認了幼時的稚嫩,坦然於成長後的變化……
“大道無憑,道心無依,罷了!”
雖然在葉凝之道下,竹幼幽徹底改變了自我,但此時她對於自我變化的看法卻與葉凝頗爲不同,而葉凝,也懶得多言。
一抹銀光雀躍閃動。
正如那如椽大筆之鋒芒憑虛勾勒一般,只剎那間,在她那瑩白纖細的手背之上,忽的便多出了一枚代表着太上道的太宇之塔紋章。
有了這枚紋章,如今的竹幼幽便能算得上是太上道的人,亦能夠自如前往太始山脈了!
“多謝道主恩賜,幼幽感激不盡。”
竹幼幽顯然是一個極有眼色的人,無論是在那三十三重幻夢輪迴前還是現在,待葉凝露出一抹去意後,無須葉凝驅逐,
她便率先輕輕行了一個道禮,隨即毫不猶豫的轉身,徑直向太始山脈而去。
……
待竹幼幽去後,葉凝大袖一揮,此地之光景瞬間變換。
原本平平無奇,坑坑窪窪的林間小地,此時瞬息間變得平整光滑無比,而後一個宛若刀削斧琢而成的太極八卦圖案,
猛然自平滑的山地之上浮現。
隨着這個圖案的出現,天地之間的元氣一陣動盪,就連大地與虛空中的脈絡也開始不斷變幻,
緊接着,方圓無數裡的元氣都在那一道烙印於虛空間的太極神意下,開始向此地匯聚。
隨着無窮無盡的元氣彙集而來,這方本質尋常的荒郊野外,此刻驀然彷彿欲要化爲一方仙境神域般,在那元氣碰撞之際,
震卦不斷震顫,有道道雷霆自虛空中孕生,隱約間,這座神陣之內,似乎就要孕育出一座雷池……
雷池是一尊神器之王的核心,可以自虛空之中抽取天雷以天雷爲能量源泉,不過太上道的永恆國度之中卻是沒有雷池。
永恆國度使用的力量,乃是那傳說之中的永恆光芒!
不過此刻,既是在那機緣巧合之下,有一座雷池將要凝聚而出,葉凝自不會放過,當即便將之收入了那日月乾坤爐內。
再自那永恆國度之中,抽出一縷永恆光芒,打入太極雷池的核心,將其化爲太極雙魚之上分割陰陽的那一條玄妙曲線。
這條曲線,劃分陰陽,其中蘊藏着一種造化乾坤的永恆之力,如今,葉凝以此雷池之中孕生出的陰陽道韻孕養日月乾坤爐,
頓時便令得那日月乾坤爐上,憑空多出了幾分陰陽道韻!
在日月乾坤爐的威能得到提升之時,葉凝的身上,此刻同樣也多了一分圓潤之感。
三十三劫幻夢輪轉,這一切雖然只是虛幻,可對於葉凝所領悟到的道與感悟而言,那三十三段人生歷程,卻又真實無虛!
大道如圓,圓潤無滯,這種圓潤之感,正是一種圓滿的表現。
“以我目前這境界,只要願意捨棄肉身,輔以“精元上胎之法”,將肉身的精氣全部灌入神魂之中,而後將肉身與神魂煉化爲一……
只怕不過旬月光景,我便可輕證就陽神!”
感應着體內愈發澎湃的力量,葉凝心內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自從遮天降臨此界,迄今亦不過短短一年,縱然他的境界要遠高於如今的實力,可侷限於資源與對自身的淬鍊……
即便是他,在肉身修行的拖累下,哪怕境界已到,目前也暫時無法直接成就陽神。
畢竟,神強體弱,那會撕裂他的神魂與肉身之間的聯繫,使得他無法同時成就粉碎真空的至境。
“煉‘精’之路上,我還有最後的九十九個大竅未能開啓,這是我肉身成就粉碎真空的最大阻礙,
只要最後九十九竅明瞭,再吞吐足夠的資源,我的力量應該就能提升到一個無限接近彼岸的程度!”
葉凝沉吟着默默思慮,在高深的境界與眼光下,自身現在的情況與他而言,一切皆如反觀掌紋,沒有半分晦澀之處。
“一州一竅,這段路,也是時候繼續走下去了!”
葉凝悠悠轉身,眸光深邃。
想要體悟九十九州中所蘊藏的那九十九個大竅的秘密,此行必須以肉身去感應,神魂無用。
若不然,早在許久之前,他神遊天地之時,就窺盡最後九十九個大竅的秘密了。
最後這九十九個大竅,必須要以肉身運轉天地造化,感應九十九州,然後再輔以無上的精神力量計算……
如此,才能從天地之中近乎無窮無盡的信息之中,找到最後九十九竅的凝練之法。
這是所有千變萬化境強者都必須面對的一個坎,也是粉碎真空難成的原因之一!
不過,相對於明悟九十九竅的艱難,踏入粉碎真空之時,粉碎內外虛空,使得大小宇宙渾然一體所帶來的劫數卻是更爲恐怖。
在粉碎真空的過程中,以內宇宙破碎帶動大宇宙粉碎,使得內外混元合一……
在這一過程之中,即便是如葉凝這般的大氣運者,若一個不慎,也會被大宇宙同化,消逝於天地之間。
這是遠比鬼仙九劫還要兇險千萬倍的大劫,自古以來的千變萬化的強者,九成九都栽在了這一步。
陽神易成,粉碎真空難得!
…………
自中州向南,又一月光景,橫穿東南古道,腳踏大地,遍行山河,以一雙肉腳丈量大千世界之土地的葉凝,
這一日,卻是來到了乾州大地!
“乾州……乾,上出也,達於上者謂之乾。凡上達者莫若氣,天爲積氣,故乾爲天。”
“與乾州相對應的竅穴,應當如乾陽之天,有一種浩然的正氣!”
“按太上道內記載,若能開得此竅,縱是凡人身上,亦可誕生出一種驅萬邪、避鬼神的乾陽正氣!”
如遊山玩水一般,遍踏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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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間,葉凝又神魂出竅,尋了此州最大世家、長居於圜城的乾聖後人論道,時至於今日,他終於參悟出了幾分乾州的奧妙。
大千世界自有無盡玄妙,此間九十九州的地形,並非是上古聖皇劃分,而是自古以來就有的。
在太古時代,九十九州就已經存在了,誰也不知道是誰劃分的。
曾經有許多古老的儒學大家都曾考證過這個問題,但卻各有說法,至今沒有一個定論。
不過,自古以來卻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
統治了九十九州的王朝,就是大千世界乾坤之主宰,天地之正統,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
歷代王朝,就算是上古聖皇,也僅僅只是守住九十九州,隨後便不再開疆擴土。
只因爲——九十九州之外,全部都是化外蠻夷!
九十九州,九十九竅,甚至是中古時代的諸子百聖——一州一聖,恰好分盡神州氣運。
(之所以聖賢有百位,那是因爲其中有兩位聖賢,乃是一對心意相通的雙生子,可以算作一人,也可以算是兩人……)
這其間之玄妙,後人着實難以揣測。
“乾陽之竅……我已有所領悟,只可惜那最後的九十九個大竅,雖分爲九十九竅,其實卻是一體的,必須同時凝練!”
雖然又獲取了一個大竅的秘密,但葉凝卻暫時無法煉竅。
只因那最後九十九個大竅並不在體內,而是在體外,對應着這神州之上的九十九州,因此,這九十九竅,必須同時開啓!
“若我沒猜錯的話……這最後九十九竅應該關係着人仙武道的終極秘密,是粉碎一線真空,使得內外虛空一體的關鍵!”
一個接着一個念頭在心中劃過,遙望着天際昏黃的日光,葉凝漸漸停下了腳步,踏入了不遠處山上一座荒廢莊園。
距離陽神開篇,迄今尚有三百年光景,而葉凝,亦尚有三百年煌煌大運。
因此,葉凝此行並不焦急,而是如遊山玩水一般遍行神州大地。
日升月落,朝起夕眠,這亦是一種修行,修爲臻至葉凝這般境界,作息隨心,現在想要修息,就自然要去修息……
這,也是一種知行合一。
……
“正氣山莊?”
踏着焚燼天穹的黃昏之光,徐徐行至山頂的葉凝,輕輕一推那破敗山莊的大門,立時,只聽得“吱呀”一聲輕響。
那腐朽的莊門傾刻倒地,就連高懸在上的紅木匾額也隨之掉了下來,匾額上金色的字體,此時已經非常淺淡了。
只依稀能看到“正氣山莊”,四個篆字。
感應着其間那隱晦而森然的滔天屍氣,葉凝若無其事的悠悠入內,隨意駕馭清風驅走塵埃,再取來幾塊破木,燃作一團篝火。
似渾然不將那星羅棋佈的橫列於大堂之內的八口棺材放在眼中……
而今正值黃昏,落日將沉未沉,然在這山莊之內卻只覺陰風繚繚,淒冷陰森,更兼一股教人窒息的發黴氣味,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不過入莊的乃是葉凝,道行高深,修爲醇厚,自是不會將那點屍氣放在眼中。
似有意又似隨意的席地端坐於篝火之側,葉凝眸光一掃,便發現這莊子四周各處,盡皆貼着一些枯黃的符咒符篆。
在大堂四角,還懸掛着一些幡旗、經幢等物,只是這些東西早已在歲月的風沙下殘破不堪,沒有任何效用。
以葉凝之道行,一眼掃去,這正氣山莊內的情況便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大堂內存在着大量濃稠到呈現半液態的黑氣淤積其中,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漆黑無底的池塘,也不知道醞釀沉澱了多少歲月,以至於其間地煞陰氣幾乎達到了凝實地步。
若葉凝所觀無差的話,這裡本因是一塊極品養屍寶地,得天獨厚的地脈陰氣匯聚點,曾被人佈下過巫鬼手段,可煉就飛屍。
甚至若是道行夠高,屍體之資質命格夠好,依此地之氣數,便是成就屍王,只怕也不在話下!
“噠噠噠……”
聽着漸漸行近的腳步,葉凝靠着一根滿是裂紋的柱子,恍若無事一般平靜的閉上了眼眸,暗中跳出元神,默運天機。
不過須臾光景,當葉凝藉助那中央石棺推算出三十年前之舊事時,一行老少皆備的五人,順着他上山的小徑,
一路行至此地,前後邁入了這座山莊正中的大堂。
“這位道長,我等乃遠行之路人,恰好逢經此地,見天色將盡,是故欲尋一落腳之地,還請道長首肯。”
先入此間的乃是一個滿臉虯鬚的中年武師,這武師雖貌不驚人,但卻是一個老江湖,其前後舉措盡皆彬彬有禮,無一冒犯。
“無需如此,貧道亦不過一路人爾,不過,好叫諸位知曉,這正氣山莊自三十年前始便已荒廢,近些年來更是時常聽聞此間鬧鬼,
死了不少法師……”
葉凝淡淡的稽首一禮,只先前片刻光景,此地屍氣之前因後果,便已然爲他所洞悉。
約摸三十年前,
此地正是南方綠林中赫赫有名的正氣山莊,那莊主性格頗爲豪爽,一身修爲更是先天武師,甚至將要邁入煉髓換血的境界。
其一生之行事手段倒也能應上“正氣”兩個字,在那個滿地饑荒的戰亂年代,經常廣設粥灘賙濟窮人。
只因當時天下大亂,南方諸州之軍閥相互攻伐,禮樂廢弛。
其間,某一小軍閥爲功法、糧食之故,盯上了這家正氣山莊,再有莊主的仇人作崇,裡應外合之下,他全家八口人盡皆死於非命。
那莊主被拷打的奄奄一息,眼睜睜看着自己一家被殺,看着自己兒女妻子被人開腹破肚,如生豬活羊般下鍋烹煮……
心中自是怨憤難言,最終怒極而亡,連屍體都無能收撿,被丟棄於那殘破的正氣山莊內。
數年之後,因這一家子人枉死於此,怨氣之深可謂沖天徹地,後又被草草埋葬,連個法事都沒有……
在無盡陰氣、怨氣的侵蝕下,這正氣山莊便漸漸淪爲了鬼莊。
爲平息此地之鬼患,當地大戶曾請過許多法師高人來做法,雖未能盡除鬼患,可在符咒的鎮壓下,倒是令此地安享了數年安寧。
只是,在當年那位符咒鎮壓鬼患的高人去後,又曾有一修煉邪門術法的巫鬼道修士來到此地。
此人修爲高深,手段莫測,其在當年那位高人的符咒基礎上,又佈下了屬於自己的煉屍法陣,生生將那石棺內的莊主練成了屍傀,
不但令此地近些年間又興起了鬼患,一路殺人無數,更將其他七口棺材內拼湊好的親屬屍骸,吃得乾乾淨淨,欲證銅甲屍王……
那粗豪中年武師尚未開口,其身後三男一女中,一名明顯愛慕那女子的青年男子剛好走過來,聽到這些話,當即不由嘲笑道:
“什麼鬼怪?多半是以訛傳訛,妖言惑衆而已!而且,就算鬧鬼,我等也都是習武之人,血氣方剛,豈會有怕鬼的道理?!”
他也不和這一看就是個文弱書生的道士一般見識,認定葉凝估計也就是個普通的江湖術士。
因此,在高高在上的嘲諷了一句後,他便徑直轉身看向着那女子,柔聲道,“婉兒你放心,無論是否會出現什麼鬼怪,
我與英叔都一定會第一時間護住你的!”
被稱作“婉兒”的女子還未有什麼反應,說着,那男子卻是好死不死的、一屁股恰好坐在了孕有屍妖的那個石棺之上……
望着那年輕男子眉心隱現的煞氣,再看着他恍若失了心智般坐在那屍妖之棺上……
葉凝微微搖了搖頭,旋即直接閉上了眼睛,懶得再看。
那年輕男子倒黴到這種程度,顯然是劫數臨頭,在自找死路,他雖然能救,可卻沒必要將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