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揮灑得愈發迅速,天地間靈氣的波動也愈發盪漾,然而葉凝筆下那點點雲煙卻是恰好相反,正漸漸淡去。
先前的筆墨之上,尚有點點珠光綻放,此刻卻隨之內斂無常。
正被這字跡帶入一種莫名道境的景逸,此時心中若有所動,亦有點點靈氣進入他和顧子復的體內。
只是顧子復此時仍然未覺,景逸在那等清靜之境中,卻是忽覺漫天溼潤清涼之氣自周身毛孔百竅而來,漸漸浸入體內,鍛鍊筋骨內臟。
這等煉氣之術雖不足以讓他成仙得道,但也可強身健體,百病不生,甚至若是有足夠的悟性和毅力,從小修行,說不得也能將凡胎化作道身!
張三丰昔日曾從喪亂帖的真義之中,引申並且開創出倚天屠龍功這種囊括書法的武功,而今葉凝以之倒推,自是更加簡單。
一首七言,一共也就二十七個字,葉凝雖然寫的比較慢,但頃刻之間,沒有半分滯礙,整篇詩文便一筆書就。
隨着筆墨行至最後,愈發圓勁,愈發典雅,而景逸體內的那一股清涼靈氣,亦隨之而變。當葉凝書至巔峰之時,
景逸體內氣血鼓盪,靈氣迅速沖刷周身,洗禮血肉經脈;而當葉凝筆速漸緩,止於一個“身”字時,那道清涼氣之運轉亦是漸漸放緩。
由沖刷與洗禮,漸漸改爲溫養,景逸身上的些許陳年舊痾,此時迅速被一掃而盡,他身上氣息逐漸平定下來,散發着一種清靜、原始的味道。
好似一切事物之發端!
“了悟猶如夜得燈,無窗暗室忽光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
隨着葉凝停筆讓位,景逸恍恍惚惚間從那清靜之境中醒來,下意思的將眼前書案上的那一首七言,輕輕誦來。
“好字,好詩!”
景逸拍案叫絕,他看得出這帖子上的文字、書法乃至於這首小詩,均是世間難得的上佳之作,特別是最後一句……
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
當真可謂是意味悠長,充斥着度人向善之意!
……
正心驚於隨着筆墨停息,眼前道人面上又再度從年輕,迅速蒼老下來的顧子復,此時隨着景逸的叫好之聲,迅速回過神來,向着書案上的那一幅小詩望去。
“了悟猶如夜得燈,無窗暗室忽光明。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時度此身?”
顧子復不但少年時是渝州城第一神童,此時亦更是渝州城第一名士,他字畫茶可稱三絕,筆墨自然不差,便是放眼整個大宋,也算得上是上品。
可饒是如此,面對着眼前的這樣一幅書帖,他仍是不禁連連稱讚,如果說他的書畫已是當今書法之中的上品,那這一幅便可算是當今文壇之上的巔峰之作!
這首七言以圓筆藏鋒爲主,起筆與收筆、鉤挑波撇都不露鋒芒,由橫轉豎也多爲圓轉的筆法,結體勻整安穩。
盡顯道人內斂而氣定神閒,不疾不徐的情態!
顧子復愈看越覺得這帖子深不可測,道韻悠長,他下意識的伸出自身那修長的手指,探向那幅字帖,似要以此來品鑑其中之真義。
然而當他的指腹輕輕按在書帖之上時,耳中頓時響起了一道鋒銳的清鳴,那白紙黑字之上,竟是憑空顯現出了一柄小劍。
劍鋒之上白光流轉,如絲如線,不過寸許,有點點流光自之而入,扎破了他的手指,卻沒有鮮血流出,只是讓他感到頗爲疼痛。
“修道者,必自煉心始,然煉於未發,尤貴煉於既發。如遊心放心諸雜念心,皆既發之心也。而做使之寂然不動,殆必守其心、定其心、收其心……”
渺渺之音,似自指間而入,泌入心田,令顧子復不禁恍然有得。
“不差,不差!”
撇了一眼從中悟出修身養性之法的景逸,葉凝再看向顧子復。
此子當真是靈氣天成,有着靈根仙性。以其心地純一,智慧絕妙,若是隨他入道,必是人仙可待,地仙可望!
葉凝緩緩抽出鋪在書案上的最底下的那張紙,景逸見此,頓時驚呼一聲,原來……上面的九張紙上一點墨跡都沒有留下。
全都被葉凝的筆鋒刺穿,只有最後一張紙上,留下了那首七言小詩!
古人曾經留下過‘入木三分’的故事,形容書法筆力遒勁。
然而葉凝此時所顯露出來的,這何止是入木三分那麼簡單,他對力道的控制已經出神入化,用剛柔並濟都不足以形容!
這是何等強大的控制力,才能做到這一點?
不只是景逸,便是從那一段道音之中醒來的顧子復,亦是不禁瞳孔緊縮,心中震撼難掩,今日莫不是得遇真仙?
“這般手段,如此神通,老道長莫不是天上真仙降世度人?弟子顧致,肉眼凡胎,不識上仙下降,望乞赦宥。
今日親睹仙顏,真乃三生有幸,願求指示迷途,使登覺路,弟子感恩不盡!”顧子復慌忙起身下拜,連拜三度,低頭不起。
“顧兄?道長?”
恍惚退去,景逸愕然望向二人,他不如顧子復之果斷,此時心中亦難免驚疑,“道長難道真是仙神降世?世間真有謫仙?”
葉凝淡淡一笑,“昔有帝王,謂天下本無神仙,盡妖妄耳,不知堪輿之大,何所蔑有?麒麟於走獸,鳳凰于飛鳥,
猶能出於其類,況人秉天地精英之氣,負山川靈秀之材?”
言至最後,葉凝周身光澤流轉,燦人眼目,俯仰之間,瞬間由先前的雞皮鶴髮之蒼老道人,化作一尊面如冠玉之青年道子,
但見其——足登祥雲,離地二三尺。銀髮如絲,劍眉縱橫,面如滿月,眼若流星,膚如白雪,體若琉璃,頭挽道髻,身披紫衣,
劍俾一口,寒光懾人,果是降世之真仙,無爲之道人!
“磋嘆凡夫不悟空,迷花戀酒逞英雄。春宵漏永歡娛促,歲月長時死限攻。弄巧常如貓捕鼠,光陰卻似箭離弓。不知使得精神盡,願把此身葬土中……”
道人開口輕吟,“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東昇西墜爲誰功。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
景逸聞言,慌然下拜;而顧子復聞此,卻是恍然有悟。
先前之糾結於此刻盡數散去,他欣然對道,“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朝走西,暮走東,人生猶如採花蜂。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弟子顧致,平生唯愛山水,尋清靜自在,求真人度我!”
葉凝聽其如此相對,心中大慰,當下言道,“你於人間塵緣未盡,待渡盡紅塵,便可入山修行。”
顧子復默然點頭,還未待其繼續開口,便只見眼前之道人於倏忽間化作一道紫氣,蔓延半闕天空,再不見蹤影。
僅餘一點餘音嫋嫋,於這鶴機書齋之中流連不去,“道期原不遠,只有兩個三,散家自西去,崑崙了萬緣。”
不遠者,必主於近也。兩個三,必三月三也;自西去、崑崙,必是於西方崑崙山尋之;了萬緣者,言萬法皆歸之意。
顧子復於心間默默思索,解去最後二十字之意後,不覺心生歡喜,連忙望空拜謝,卻只見此時雲收雨霽,蔚然大晴。
如此之神通,令顧子復心中更是敬畏、欣喜,當下誠然拜畢,猶瞻仰空中,默想仙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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