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在這等大度化聖音之下,自閒山莊主院之中的存在,此刻竟仍存在着些許反抗之心,濃密的寒霧,陣陣的陰風,不住地在自閒山莊之中鼓動,令人心顫。
“晉磊,晉磊……”
陰風鬼霧之中,一聲聲莫名的呼喚,飄渺而虛無,似因風而生,依風而存,隨着鬼氣越發濃郁,陰風愈發凜冽,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彷彿這話語,就源自於耳畔,又似乎直接生於心間,並不存在發聲的根源,此時此刻,縱然是在葉凝的感知之中,亦無法發覺這聲音的來源,
究竟是來自於某一鬼魂,還是源自於這一片誕生了那個地縛靈的大地,或者又或者說整座自閒山莊……
唯一能爲葉凝所知的,便是隱藏在那一聲聲飄渺詭異的呼喚之後,那度化之音對於邪氣業障的拔除和度化,以至於不斷響起的“嘶嘶”之音。
然而這聲音,卻同樣詭異的來自於自閒山莊內的各處!
一磚一瓦,一柱一沙,甚至是花草樹木,在此刻都不斷有黑氣在升騰變淡,消失於半空之中。
“果然是地縛靈,這葉沉香,倒還真有了幾分道行……”
感知着那一縷縷伴隨着聲音而來的莫名異力,葉凝輕嘆一聲,不知是爲了葉沉香今日之道行,還是爲了百年前的那一樁血案……
“……穢氣未消,體未洞真,召制十方,威未制天政,德可伏御地祇,束縛魔靈,但卻死而已,不能更生……度人無量,爲萬道之宗,巍巍大梵,德難可勝。”
悠悠道音繼續,但葉凝卻也並未拒絕那隨着呼喚而來的異力,想要度化地縛靈,化解其心中的魔障執念無疑是最簡單的方法之一。
而以他之道心、道性,對於葉沉香所佈下的幻境,卻也是截然無懼,自信不可能迷惑得了自身。
雖然他曾經在大唐世界修煉出來的一身武功,沒能帶入這個世界,那一世界的功法也無法在這世界繼續修行。
可無論有沒有更易世界,人之心靈的境界卻是不會有變化的,或者說即便有變化,也能迅速調整、更易並恢復!
轉眼之間,似時空變化,萬象皆易,原先早已衰敗、雜草叢生的自閒山莊,直如時間逆流一般,瞬間臻至巔峰,雕樑畫棟,巍巍古風,盡展百年世家之底蘊。
自閒山莊或者說這一日出現在葉凝眼中的自閒山莊,遍地皆紅,人聲鼎沸,嗩吶齊鳴,嗚嗚哇哇的吹着的,正是那喜慶之音。
高堂之上,有人端坐其中;其下兩排,童言鶴髮之人言笑晏晏,大堂之中,有新婚之夫婦,在證婚人的引導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
就目前所展現出來的,一切的一切盡皆是歡欣之色,紅綿遮首,難掩新娘之喜悅,高堂祝詞,四方來客之賀,更是將自閒山莊之喜慶,推衍之巔峰。
然而在葉凝的眼中,卻敏銳的發現,隱藏在這喜慶之下的,卻是勃勃殺機……那相貌堂堂的新郎官,此時,似心懷不軌!
縱其面上不露分毫,脣角更是帶笑,然在其俯首下拜之時,疃中三寸兇光,卻是如淬毒之鋒!
見此,葉凝立時明悟瞭然,眼前這幻象,正是這自閒山莊之地縛靈,也即百年前那位葉家大小姐,葉沉香身死之景。
果不其然,接下來所發展的一幕幕,正如葉凝所料,在禮樂和喜慶同時臻至巔峰之時,災厄亦隨之降臨……
立身於外的葉凝,默默的看着新郎官晉磊與新娘葉沉香拜堂成親,看着他暗中下毒,在祝酒之時,數毒齊發,毒倒了自閒山莊內的所有人……
然既似在這幻境之中,又彷彿超然於外的葉凝,卻無法動搖這幻境分毫,她所能做的,唯有不斷地以自己的精神力入侵這方幻境,悄無聲息的篡奪掌控權。
今日,對於幻境中的那位葉家大小姐來說,本該是人生最喜慶的一天,然而,這一天,在剎那之後,卻彷彿變成了人間地獄降臨!
在這場慘劇中,本是最無辜的葉沉香,在親眼見證了自己的父母親人,一個一個的在自己大喜之日的婚宴之上,全都死在了自己的眼前,最終,只剩下了她與晉磊……
悔與恨,恐懼與癲狂的交錯之下,她,徹底瘋魔了!
“不要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爹,爲了一己私利,滅了我們碧山派滿門,我之所以來行此之事,全都是爲了報仇!”
冰冷的話語,無情的劍鋒,晉磊步步緊逼,一刀,一刀,不斷在葉沉香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傷口,時至於此刻,他同樣也殺至癲狂了!
縱然那鮮血流溢,也洗不掉他心中的創傷,挽不回自家師妹的性命,他的心越來越痛,他的刀便越來越冷,越來越狠!
“我要殺了你!”
在如此特別的一日,親眼見證着自己的愛人,將來的丈夫,化身殺人狂魔,殺了自己的父親母親,甚至是自閒山莊滿門......
現在還要來殺自己......
葉沉香瘋了,徹底瘋了,悔恨交加之下,燃起了無盡的復仇之火,這一刻,在晉磊的刀下,她奮力的掙扎……
這不是爲了逃生,而是要與晉磊同歸於盡,堆滿胸膛的恨和隱藏在心底之下的愛,以及其他之糾結,全都了結!
只是,本就不善武功,現在又中了毒的她,又豈是碧山派的高徒,一心復仇的晉磊的對手?
“死!”
一聲冷喝,晉磊雙眸早已因殺戮而微紅,他高舉利刃,冰冷的鋒芒,斬斷了恩怨,欲要將所有的一切,都埋葬在死亡之中......
時空換轉,模糊了幻境與真實的界線,葉凝只覺眼前一幻,諸相更易,一柄染血的利刃,正高高揚起,驀然間,便要向他心口落下!
只在那一剎那間,原先幻境中一身嫁衣的葉沉香,瞬間轉變爲了旁觀者,也是入局者的——葉凝!
這一刻,晉磊脣角,那一縷猙獰殘酷而痛苦瘋狂的笑,是如此的真實;那染血的一刀,更將生死都斬斷,轉瞬就要沒入葉凝的心口……
若是常人,促經此變,或是恐懼,或是震驚,或是設法自救……無論如何,定會有剎那的停頓間隔,而在這一剎那間,那柄利刃便足矣沒入受害者的心口!
然而葉凝卻非是常人,縱使在如此之險境,他也只是淡淡一笑,沒有半分恐懼又或是詫異等心情,反而是泰然自若的輕輕道:
“塵歸塵,土歸土,逝去的早已逝去,你,應該放下了,轉瞬百載光陰過,葉姑娘你如此眷戀塵世,又有何用?無論是自閒山莊還是你念念不忘的晉磊,在歲月之下早已化爲一捧土灰……”
在葉凝那淡淡的話語聲中,染血的利刃,瞬間至上而下,刺破了他的肌膚,一股無比陰冷的寒意,似要隨之而凍結他的心臟。
然而葉凝體內法力一震,這點陰氣便自然如冰雪消融!
唰!
染血的利刃隨之而冰消瓦解,然轉瞬之間風雲再變,諸相更異,視界亦隨之變化,依舊是那方伏屍處處,血流成泊的婚堂。
但眼中的一切,卻再度發生了變化!
濃郁的血腥與沒入懷中女子心臟的利刃,令葉凝瞬間明瞭,此次,他卻是與剛剛互換了個身份。
在這次的幻境之中,他似乎成了那晉磊,而那地縛靈,則歸於本身葉沉香之軀竅!
而不同於先前所經歷的種種,這一次幻境的一開始,便是葉沉香生前記憶中的最後一幕——晉磊殺葉沉香!
“無量天尊!”
化身爲晉磊的葉凝,嘆息着緩緩鬆開手中之利刃,不做絲毫反抗,他微微低首,神色悲憐,手捏道印,口涌真經,以心應心。
“混洞赤文,無無上真。元始祖劫,化生諸天。開明三景,是爲天根。上無復祖,唯道爲身……”
“晉磊,我等你等的好苦啊,你把我們葉家害得這麼慘,竟然還敢一走了之……我好恨……”
葉凝懷中,隨着漸漸宏大的誦經之聲,原本那清秀悲憤、顯得頗爲可憐的女子,面容瞬間變易,血貫雙瞳,獠牙如匕,猙獰怖人,其周身之滾滾屍臭,更是令人髮指!
“百年了,一百年了……我在這裡苦苦等了百年,今天終於等到你送上門來了!蒼天啊,你終於開眼了!我葉家滿門老小,無辜的受害者,報仇雪恨的時候來了!”
伴隨着身穿血紅婚紗、葉沉香無比瘋狂的猙獰嘶吼,周遭大殿之中,頓時涌出無邊怨氣。
一道道陰魂惡鬼之身影,爭相從那一具具屍骸中浮現而出,仇恨,怨念,充斥天地!
“你逃不掉了,我要讓你,血債血償!”
尖銳的嘶嘯,無窮的恨意,葉沉香雙手之上,根根指甲瘋狂蔓延生長,烏黑若匕,帶着滾滾之惡臭,直奔葉凝胸前襲來。
“放下吧,百年前的一切早已隨風吹雨打去,不論是你,還是晉磊,還是這座自閒山莊,逆天駐世百年,終該歸去了……”
在淡淡的話語聲中,只聽得“呲”的一聲,五根烏黑的手指,瞬間沒入化身爲晉磊的葉凝的胸膛,一顆紅豔豔的心臟,在那五根手指旋轉攪拌之下,僅剎那便只剩下了一攤血泥!
“我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我,殺了,你!”
雙手如輪,瘋狂連抓,不過短短數個呼吸,這具晉磊之身軀,在葉沉香的爪下,便已是千瘡百孔,五臟六腑,早已因屍毒而作爛泥。
當幻境中的晉磊,或者說葉凝,無力的跌倒在地時,葉沉香驀然一怔,她停下已經被染得黑紅的雙手,靜靜的看着那個她又恨又愛之人倒在地上。
“死了,你終於死了……晉磊,你……死了……”
幾句輕輕的呢喃,說不清最終究竟是愛還是恨,葉沉香雙目之間,忽然流露出兩行晶瑩的淚珠。
她怔怔的向後退去,在她的身上,怨力不住的消散,整個人也隨之化作了一縷流煙,隨着風,飄散在了空氣中……
怨氣消解,靈魂飛散,眼前的一幕幕,宛若定格的畫面,突兀的,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只剩下一塊殘破玉珏,伴着叮咚一聲,孤零零的落在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