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豐拿着筷子的手衝着早已在門口準備着的汪海洋一招,看也沒看地上黃子隆一眼,“本王本來是想叫你吃完這頓飯,可惜,是你自己打碎了你自己的飯碗。你進不了天堂,天父不會收你,即便下了地獄,你也不會好受。”
“千歲,卑職沒有殺人、沒有放火,冤枉啊......”拼命掙扎的黃子隆被拖出去了,留在廳裡的是他那淒厲的哀號。
誰也沒有想到,似乎一直平平淡淡地吃着、說着的安王,竟會是如此的嚴酷。官員們被震撼了,尤其是那些心裡有鬼的官員,一時都呆呆地瞅着門口,半天回不過神兒來。
林海豐敲敲桌子,“都吃啊。”看着不少官員還是心神不寧的樣子,他呵呵一笑,“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的慌。沒有天朝就沒有咱們手裡的飯碗,沒有百姓就沒有咱們碗裡的白米飯。希望大家好自爲之,都別和自己過意不去。”
許宗揚拿起筷子,他的手微微地在抖,額角早就滲出了冷汗,脊背也是冒着一股一股的涼氣。先前他還在心裡私下的埋怨,埋怨自己不該被降職,埋怨自己一個堂堂的冬官副丞相居然受不見經傳的李秀成節制。現在想想真是後怕,要不是黃子隆......他實在不敢想下去了。看來,安王殿下還是給自己留足了面子啊!
曾國藩在吃着一頓味同嚼蠟的晚餐。北京的咸豐皇上一點兒也不給他面子。
衡州,這裡有三湘大地的母親河湘江蜿蜒流過,還有五嶽獨秀的南嶽衡山拱衛其旁。山清水秀,曾國藩把他正在興建的湘軍大本營設在這裡,就是想依藉着山清水秀,再延續一個地傑人靈。
可是他不如願啊。年初,本來因母喪回鄉守制的曾國藩接到接到朝廷委派他協助湖北巡撫張亮基督辦湖南團練事宜的時候,他一開始是無意染指此事的。儘管不少人羨慕甚至嫉妒他從前的官運亨通,他也曾經爲自己十年間由個七品小官,一躍爲二品大員心裡驕傲不已。但是他自己心裡清楚的很,如果沒有老師穆章阿的鼎力幫助,沒有當初一個“廉”字爲做官之本的答覆而博得聖上的青睞,他的這一切無非都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已。那個時候,他遇到了一個賢明的聖上,有一個豁達的老師。
現在不同了。先帝駕崩,原想極盡全力輔佐新皇一振大清雄風,卻幾乎爲幾個合情合理的建議丟掉了性命,他沮喪了,不想再在那早已看得透透的官場裡廝混下去。帶帶門生,參悟參悟道學、理學,也不失爲一種樂趣。
他是有他的想法,他的幾個兄弟卻有着自己的打算。都說學而優則仕,畢竟機會寥寥,自古有道是亂世出英雄,最快的升遷之路,莫過於戰功顯赫。長毛之亂,恰恰是他們千載難逢的絕好機會,誰肯甘心放過。
招架不住兄弟的苦勸,曾國藩只好權且一試。
初做起來,很不順手。他本打算在長沙按着自己的設想改改原來團練的訓練方式,還沒怎麼動手,由於巡撫張亮基的離開,他失去了有力的支持,團練事務一塌糊塗,反倒和綠營兵時常發生糾紛,乃至械鬥。曾國藩一氣之下,回了老家湘鄉。
曾國藩是那種認死理的人,什麼事要麼不做,做就做到底。他回湘鄉並不是放棄,而是另有思路。在湘鄉,他集親朋好友、招門生,賣家財、募銀兩,開始建立一隻真正屬於自己的軍隊。他既通曉滿清官場的腐敗,更知道八旗、綠營兵無能的癥結所在。因此,他要徹底打爛那些東西。
誰也不能說他聰明,可誰也不能說他不聰明。他的做法不是他的獨創,他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他能深刻領會到前人留下的東西的價值。他仿效着大明王朝戚繼光的兵制加以完善,來設計着自己的軍隊。他自己只是挑選了幾個親朋好友、門生、兄弟來做各營的營官,再往下他一概不問。營官自己去挑選自己喜歡的人做哨官,以此類推,哨官再去選隊官,隊官則去挑什長,什長挑勇丁。而最後勇丁的挑選對象都是身強力壯的年輕鄉民,非但如此,應募者必須有人來擔保,還要如實填寫自己的家庭住址、父母、兄弟或是妻子等等的姓名。一旦誰要是出現中途逃亡或是反叛,具保者和家人將受到株連。這是一隻有着層層關聯,八方聯繫的大網,而網綱就掐在他自己的手裡。他付出着較任何軍隊都高的餉銀,在那個多數鄉民無田無業,衆多書生找不到出人頭地機會的年代,爲了各自的切身利益,應募者可以說是趨之若騖。
哪料到剛剛建起的五營陸勇還沒達到他預期的訓練目的,三個月前,朝廷就屢頒詔旨,催他出師。曾國藩艮,艮到大家都替他捏把汗,他硬是把朝廷的詔旨丟到了一邊兒。
曾國藩不是不怕皇上的聖諭,可他更怕家鄉的父老。他帶出來的可都是“子弟兵”啊,死不起人。沒有把握的事情他絕對不能去做。他接着開始籌劃水勇,太平軍水師戰船過千,控制着九江、安慶到鎮江的長江航道,沒有水勇不成。同時,他派人前往廣州,購置大批火炮。
水營還沒個着落呢,那可惡的長毛就又給他上了眼藥,武昌、漢陽、漢口全部陷落。他甚至夢裡都能夢到聖上暴怒的形象。更可怕的是,南昌丟了,嶽州也丟了,長毛進了家門口。
“吃,都吃啊。”曾國藩手裡的筷子比劃着,示意在座的親信們動手,可他自己卻怎麼也上不來食慾。聖上晉封他爲爲兵部右侍郎,督辦湖南和湖北的軍務,兩湖督撫受他節制的聖旨早收到了。親信們都興高采烈,彷彿已經看到了各自燦爛的明天。尤其是那個一直慫恿自己出山的老九國荃,就差美的鼻涕泡流出來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不是什麼好事,不過是道催命符罷了。他現在的壓力更大了,不僅僅是來自聖上,更多的來自本省的官員。聖上叫他協守南昌,現在南昌丟了,他當然不會按照聖上的意思去一死了之,真要那樣,他就不是曾國藩了。可他最懼怕那些官員,早晚都會把湖南的一切失誤統統歸在他一個人的身上。長毛已經順勢南下了,靖港已失,長沙危在旦夕,戰不能戰,不戰又不行了,他難死了。
湘勇訓導塔齊布體會不了大帥此刻的心境,他夾了一大口菜,“大帥,依卑職看還是趕緊出兵吧,無論如何不能眼看着長沙城落如賊手。”
“就是,”曾國荃拿着筷子的手揮舞着,一臉不屑的樣子,“大哥,要不我們先去救援長沙,大哥留下來繼續招募訓練水勇。長毛是打慣了那些窩囊廢的綠營兵了,也叫他們嚐嚐咱們湘勇的厲害。我回去就告訴營裡的弟兄們,守住長沙,每人加餉銀雙倍。”
左營營官劉蓉笑着看看曾國荃,“老九啊,你就是認錢啊。”
“哈哈,”曾國荃一笑,“重賞之下,纔出勇夫。如果不是不爲了錢,兵勇們誰來打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