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的深秋不冷,反叫人感到秋的涼爽。
晚飯剛過,天王府前廣場上就變成了人的海洋。這是一個由青石板鋪成的四外見方的廣場。廣場的北面,正對天朝門和御溝上的五龍橋,瀕臨寬闊的御街,建有一座高三丈,寬十多丈的漢白玉大影壁。大影壁前的中心位置,有一座青條石壘成,四邊用漢白玉裝飾的高臺,這就是所謂的“天台”。天台的兩側,還各建了一個木牌樓,左面的上書“天子萬年”,右面的寫着“太平一統”,都是紅地金字,即便是在夜晚搖曳的燈火下,同樣顯得非常醒目。
天台本來是洪秀全要在十二月初十生日那天,準備登臺謝天所用的。天台前面甚至還有個固定的漢白玉香案。可惜生日還沒到過,就權作給天朝上下傳教佈道使用,那大概也就來過一次。後來就變成了對天朝官員專門進行懲治的所在,也就是刑場。
現在,天台四周環繞着成排的紅軍教導旅特務連的年輕士兵,除去佈置警戒線的一營,其他各營都靜靜地面對天台前的香案席地而坐。那上面沒有擺放以往人們熟悉的那些素蠟、白飯和清水之類,而是空蕩蕩的。素蠟、白飯和清水,那都是給大家講教時用的,今天是用不上了。天台的正中已經豎立起了一個高大的木製十字架,十字架的旁邊放着一堆麻布、繩索,另外還有一個大缸,不用問,裡面一定盛的是燈油。
有人要被點天燈了。被召集來觀看的擁擠人羣中,儘管很多人都知道,可還沒有人親眼見過這一刑罰。天條裡令人顫慄的酷刑不少,大家都知道的恐怕就是要屬五馬分屍和這個點天燈最厲害了。五馬分屍倒還好理解,這點天燈要不是親眼能看見,倒頗費了人們的一番心思。怎麼點?從哪開始點?不管怎麼樣,一想到平時被火灼傷的痛楚,人們都會被這刑罰的殘忍感到不寒而慄。如果不是有組織的召集,怕是沒有多少願意來看這種所謂熱鬧的人,他們還想早點兒休息呢,養足精神,明天還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過,人羣裡沒有女人和孩子,這是提前的規定。
隨着幾聲略帶悽婉的開道鑼響,囚車終於出現了。囚車是由陳玉成親自率領旅部警衛連的士兵,沿着東面的御街押解來的。
雙手被綁縛身後的石鎮吉跳下囚車,他站穩身子,向四外看了看,尤其是把目光在特務連的弟兄們身上足足停了好一會兒,這才邁開腳步,在幾個士兵的簇擁下上了天台。
“他怎麼還穿着紅軍的衣服呢?”
“就是,這麼好看的衣服給他穿着可惜了呢。”
“呸,你們看沒看告示上寫的啊,他又沒犯軍規。”
“那也是犯了天條哦。”
“看你還想媳婦不,想了一樣下場。”
“滾你的吧,咱寧可當一輩子和尚,也不去遭這個罪。”
“是啊,別說真燒起來,要是我嚇也嚇死了。”
“他好象不在乎啊,嘖嘖,這麼年輕。”
“聽說很能打仗的。”
“咱們天朝裡的年輕人各個能打仗,都是好樣的。”
人羣開始有些騷動,人們翹頭墊腳地都想看清楚天台上的那個“罪犯”,壓低聲音竊竊地議論着,更多的人在無奈地嘆息。說什麼都沒有用,說多了反倒給自己惹禍,天條可是禁止人們議論和誹謗朝政的。
陳玉成跟在後面走上天台,他仰頭看看天色,又看着天台下黑壓壓的人羣,看着自己安靜打坐的士兵,再想想現在執行的任務,他的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又像是坐到了油鍋上,都說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滋味兒。
安王殿下怎麼可以這樣?他掃了眼靠着十字架站立的石鎮吉,又趕快地低下頭,他不願意和他的目光相碰。“少年拋身從徵,轉戰千里縱橫。可嘆今日囚徒,昔日沙場虎賁。”他心裡唸叨着,一聲哀嘆,好男兒當死陣前,這樣的死實在是......
石鎮吉也低下了頭,不過,很快他又擡頭看着天。又是一個黑沉沉的夜,沒有月亮,更沒有繁星,他又想起了穿上紅軍軍裝後的第一次出征。他輕輕閉上眼睛,生怕淚水流出來,他真的是腸子都悔青了,如果還有來生......
“安王殿下駕到!”隨着一聲高喝,一頂二十四人擡的大轎在安王府衛隊及數百的內務部牌刀手簇擁下,沿西面的御街徐徐到了大影壁的後面落地。
一見安王殿下瞪上天台,陳玉成立即衝着天台下的教導旅官兵大喊一聲,“起立、敬禮!”隨後轉身來到安王的面前,兩後腳跟用力一磕,“報告安王殿下,奉您的命令,教導旅法場警戒佈置完畢,請指示!”
林海豐擡起手來,剛想回答什麼,他手的忽然停在了半空,愣住了。
當教導旅全體官兵從地上躍起,向他們真心愛戴的安王殿下敬禮的時候,廣場上數以萬計的百姓也已經跪到了地上,“安王千歲、千千歲!”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林海豐很快清醒過來,他單膝跪到地上,高高地揚起雙手,“父老兄弟們,趕緊請起。”
負責拉起警戒線的紅軍士兵們也趕緊勸着身前的人們,反覆告訴他們安王不需要這種禮節,大家要是都不起來,安王殿下也只好就這麼的一直跪下去了。
人們終於從地上爬了起來,開始圓睜着一雙雙眼睛,藉着天台四周的燈火,仔細打量着這位天神。
林海豐站了起來,心裡有些激動,“父老兄弟們,真是不好意思,竟然還在這種場合下和你們見面。今天本王是監斬官。”
他扭頭看看身後的石鎮吉,“大家都看到公告了,有人違反了天條,要接受天朝點天燈的刑罰。大家一定都明白,這是一個極其殘酷的刑罰,大家也許會在心裡問,這是不是違背了天朝講求禮儀、人性的宗旨?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家裡還要有個家規呢。沒有辦法,既然天條現在寫了,我們就都要去執行。其實,換個位置想想,我們要是都不去違背天條,那麼,即便是再重、再殘酷的刑法對我們又能有什麼用?”
他停頓了一下,接着又說:“最近天京的變化大家有目共睹,儘管清妖就在城外,恨不能立即扼死我們,可是我們已經開始漸漸地安居樂業,過去離開天京的人們,也在逐漸地回到他們自己原本就應該擁有的家園。這一切都歸功於天朝,歸功於天王還有東王的勤政愛民。咱們天朝初建,還是個襁褓中孩子,是孩子就免不了會出現一些偏差,天朝男女分館的制度不是就已經改了嗎?這就足以證明咱們天朝的偉大之處,足以證明天王、東王的博大胸懷。我們的天王、東王心裡裝的是全天下的百姓!爲了全天下百姓的利益,我們願意捨棄一切。”
說到這兒,他高舉起右臂,“天朝萬歲!天王萬歲!”
“天朝萬歲!天王萬歲!”廣場上頓時形成一陣陣滾滾的聲浪。
林海豐看看手錶,又向東西兩面的街口望望,然後衝着身邊的陳玉成一揮手,“準備執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