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軍號及氣吞山河的怒吼聲響起,槍聲大作,四十九師涉渡過“小甘河”,衝出邵家灣一線的防禦陣地,任武所率衛教軍最後的殘餘,終於感到了末日的來臨。
能在人數上絕對多於自己,又有孟文悅等一班猛將的紅十九軍面前支撐到現在,孫玉寶可以說是已經用盡了吐血的氣力。然而,當他看到旋風一般殺進陣裡的紅軍鐵騎就從自己身後的不遠處飄然經過,再聽到“大帥被斬”的“噩耗”,繼之又突聞北面密集的暴豆一般響亮的槍聲的時候,從心底裡,他已經開始完全喪失了鬥志。
雖然在此之前,他一直張牙舞爪地就沒有停止過片刻對手下進行着“殺一個夠本兒,殺兩個賺一個,與太平紅軍血戰到底”的拼命叫囂,可真正事到臨頭了,他自己卻不想那樣做了。血戰到底,那是他手下回勇們應該做的事情,儘管以前他不過就是一個宰羊的屠戶,可現在他是衛教軍的高級將領,族羣中的精英,腦袋上已經擁有了貴族的光環,兩個肩膀上更是挑着族羣偉大復興的重任,哪裡能像那些滿頭草殼子的人一樣,就葬身在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溝子裡。
孫玉寶離開指揮位置,丟下混亂不堪的本隊,在擁擠的人海里拼着命擠到了東面,卻又一次遇到了席捲而過的紅軍鐵騎。在被衝的七零八落的陣容裡,驚魂未定的孫玉寶、餘彥祿終於相逢的時候,大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之勢。
“大帥呢?”
望着滿眼淒涼的孫玉寶,同樣淒涼的餘彥祿搖搖頭。
“沒了?”
餘彥祿還是搖搖頭。
孫玉寶瞅瞅前面那支突出重圍,卻又陷入進新的更嚴密的包圍圈裡的人馬,忽然心裡一動,“那是牛二河的人馬?”
望着他的指向,餘彥祿這回點了點頭。
王八蛋,真是他媽的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啊!孫玉寶扭回頭看着愚鈍的餘彥祿,差點兒落下淚來。
“不能再打下去了,”孫玉寶悽然地一鬆手,丟下那把不知道曾經沾有多少鮮血,被當作命根子似的家傳寶刀,“聽到了吧,他們在喊降者免死。人要是都他媽的這麼死絕了,還談什麼明天?”
一陣下意識的痙攣的餘彥祿看看孫玉寶,看看周圍殺聲、哭叫聲連天的血腥戰場,又仰頭望了望星光燦爛的天空,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儘管渾濁,卻又是讓人那麼割捨不開的氣息……
被“回馬槍”包圍起來的這些人馬,在騎兵師砍瓜切菜的銳利打擊下,很快陷於完全的被動。牛二河先是還在抱着硬起頭皮衝出去的幻想,一看衝不出去,又想殺回原路,當明白了再也退不回去的時候了,他又就地再次把人馬蝟縮一團,做着最後的掙扎和頑抗,也許他的心裡還在指望餘彥祿在關鍵時刻能伸出手來拉他一把。
劉昌林與這股敵人一交手,就感覺到這些回暴軍絕對非同一般。眼前的這些緊緊蝟縮一起的回暴軍,比起他所見到過的任何回暴徒們都更加兇悍,也更加頑固。即便是被砍翻在地上的回暴徒,只要你不把他們砍得一點氣息都不存在,他們就會不放棄任何一絲一毫的機會與你糾纏。
夜幕裡,腳底下羅疊的“屍體”中,像是詐屍,會不時地閃動起一把一把帶着絕望的利刃,狠狠刺向那些已經在跨越他們向前的紅軍士兵。
“這種襲擊帶給我們的傷亡,似乎比起明刀明槍來更大,防不勝防。”對當時這股頑強的回暴軍的表現,很多參戰的官兵事後提起來都還是有些無奈。
當然,這次平叛戰役,帶給一方面軍紅軍將士們的除了傷亡,還有寶貴的借鑑。戰後,這些回暴軍的頑強表現,紅一方面軍中的各級將領們沒有搞什麼隱晦莫深地不願提及,而是經常掛在嘴邊兒,在一定程度上,還把他們當成是一種練兵的榜樣,用來打造自己的精銳之師。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頑強的回暴軍,剛硬的近乎歇斯底里的作戰風格,叫藉助月光一直在仔細觀察着戰場上的每一個瞬息變化的劉昌林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亡命徒之所以這麼做,那一定是在擁護着他們中間的什麼人。
任武,在這種時刻,能夠被身處絕望中的回暴軍如此的拱衛,除了任武這個賊首,還能會有什麼其他的人?
“隴四!”劉昌林沖着一直在身邊兒握拳瞪眼的侍衛隊長叫了一聲,手向正殺得最激烈的方向一指,“帶上你的所有弟兄,從那裡殺進去,把那個最狂妄的狗崽子去給我宰了。另外告訴二團長,任武就在他的對面,能不能按照秦老總的意願活捉到任武,就全看他的本事了。”
“得令!”躍躍欲試的隴四頓時一聲歡叫,剛散開腿跑了一步,卻又轉身停了下來,“師長,這裡……”他猶豫地看了看師長身邊兒僅剩下的幾個副官,又看了看四周。
“有毛病,回子們都在你前面呢,這裡有什麼事?”劉昌林放下剛剛舉起的望遠鏡,狠狠呸了一口之後,轉而又笑了,“去吧,沒看後面還有看馬樁子(騎兵步戰時,後面留有專門照看各部戰馬的部隊,叫看馬樁)的,真要有事,大不了老子跑到他們堆裡去躲躲。”
“是!”隴四回頭看了看他所有的十個弟兄,“跟我上!”
困獸猶鬥的牛二河殺紅了眼,像個狡猾的猴子,他時而突出回勇之前,舞動大刀偷襲對面的紅軍官兵,時而又龜縮回戰陣,避開紅軍的鋒芒。儘管身前的回勇們倒斃了不少,他卻僅僅受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劃傷。每每縮回去喘口氣的時刻,他總要回頭去看看黑暗中的大帥,雖然看不到大帥的表情,他卻可以想象的出,大帥此刻一定是滿臉的怒火,也許還有陰晦。直到現在,他還在爲了不能順利地將大帥帶出包圍圈,感到萬分的辛酸。他不甘心啊!
剛剛娶上一個嬌妻,當初卻跟着大帥拋家舍業地出來闖蕩,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親眼看到,親身享受到那個大帥曾經多次勾畫給他們的穆斯林的天堂嗎?當然,這個穆斯林的天堂,在他和他的那些同類們心裡,可不是甘肅回回的穆斯林樂園。他們的天堂,沒有了他們的大帥,就等於是沒有了一切的美好希望。爲了給大家尋找到去天堂的路,大帥起事之處,即已經殺光了自己的所有親屬,現在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大帥這一切的做法,都是爲了他們這些陝西回回,如果不能維護好大帥的神靈,真主都會怪罪。
殺,要殺出去,爲了族羣,爲了穆斯林的天堂,一定要殺出去!
牛二河又攢足了精神,看到對面的紅軍士兵正突然紛紛向兩邊避讓,牛二河嗷地一聲大叫,“弟兄們,衝啊,殺散這些漢鬼,前面就是我們的天堂!”絕對是充滿悲壯的話音還未落,他就分開身前的回勇,噌地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