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樹聲、劉銘傳一接到李鴻章的命令,二話不說,立即照辦。爲了防止俄國顧問們搗蛋,張樹聲還把作爲強渡前鋒的劉銘傳標裡的俄國顧問們,統統留在了營地,並且還特意指定身爲管帶的親兄弟張樹珊,率領先鋒船打前鋒中的頭陣。
這個張樹聲,加入忠義救國軍的“投名狀”可是比起他要救的周盛波來更“光彩照人”。這個安徽人的敗類,爲了要與進入皖北的天軍對抗,在其父張蔭谷的親自帶領下,拉上他的另外大小八個弟弟,於廬州西的周公山下張老圩一帶,興辦團練。之後拼死與天軍作戰。幾仗下來後,功勞沒找到多少,卻不僅老父張蔭谷命歸黃泉,還搭上了他的六個弟弟。這叫他在同批報考忠義救國軍的人員之中,頗爲風騷一時,曾被不少知道實情的滿清大員們,一致譽爲是大清朝難得的“一門忠勇”。
據說就是紫禁城內的慈禧,也在一次與她的顧問普提雅廷親切地共進晚膳的時候,聽到普提雅廷偶爾說起張樹聲,說他不僅是老父和六個兄弟在與叛軍的數次決死戰鬥中爲大清殉難,而且家中一門老弱也被叛軍因此完全剿盡的時候,仁慈、善良的太后居然還爲此面色暗淡了片刻,還少吃了好幾口飯呢。
可惜的是慈禧沒有南面的林海豐那兩下子,否則她一定會把張樹聲立爲典型,號召全大清人民,至少也應該是是大清官兵一起來學習張樹聲,學習他一家滿門的這種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當然,即使是那樣,慈禧也斷斷不會爲張樹聲寫出個什麼能與“爲人民服務”相媲美的不朽文章來,充其量湊上所有的翰林們,鼓搗出個“爲大清朝服務”來,也就算是勉爲其難了。
劉銘傳部下的第一批載滿一營忠義救國軍的船隊,頂着對岸不斷髮放的炮火,發了瘋似的衝向對岸。由於對岸駐守的紅軍數量的確不多,炮火也並不是十分的猛烈,儘管不時有船隻被炮火擊中,傾覆,但是強渡似乎還算成功。
李鴻章可以親眼看見,已經有他自己的救國軍士兵踏上了對岸堅實的土地。
“好兄弟!好樣的!”張樹聲在千里眼裡看見了第一個撲上對岸的自己兄弟那靈巧的身影兒,情不自禁地跺着腳,大聲叫好。
“樹珊老弟不愧張家的子弟,一定要晉升。”李鴻章說着,用眼睛瞟了瞟一邊兒還在生着悶氣的馬爾雅諾夫上校,一咧嘴想笑,可沒能笑出來。因爲他突然看見身子另一邊兒的張樹聲,不知道爲了什麼雙手一抖,千里眼滾落腳下,身體僵硬,臉色也隨即變得慘白。
李鴻章連忙再次舉起千里眼向對岸觀看,一看之下,他的脊樑骨頓時冒出陣陣的涼氣。在緩慢消散的漫天濃煙之中,除去少數一些顯然是在不停哀嚎蠕動的缺肢斷臂者外,剛纔勇猛地撲上河岸的成羣官兵就沒有一個還能站起來的。河裡,那餘下的十幾只渡船也紛紛開始忙亂地朝回狂逃。
“他媽的,混蛋的赤匪這是又鬧的什麼鬼?”李鴻章懵了,舉着千里眼的手也在抖。
“李大人,我說過,不能過河去做任何無謂地犧牲,我們最需要的是保存實力。可您偏偏不聽,您違背了聯軍總部的總體作戰計劃,您必須要對周協統第十三協的最終失敗,還有這裡繼續着的損失承擔全部的責任!”馬爾雅諾夫把望遠鏡(這裡不是誤寫,專業軍人叫望遠鏡,大清的兵只知道那叫千里眼)轉向蘭封方向,又氣憤地叫到,“難怪在蘇皖會戰中我們失敗的那麼慘,都是因爲有了您們這種無視戰場實際,胡亂指揮的大人們。”
“放你媽的狗臭屁!”李鴻章眼睛一橫,在肚子裡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實際上他卻沒敢罵出來,即使俄國人再混蛋,他也不能惹他們。沒有俄國人的到來,哪有他如今的榮耀?他的臉色變得死人一樣的慘白,一向張口閉口都是成套的大理論的理論家,現在是什麼話也沒得說的了。他太清楚了,這裡的強渡一旦徹底失敗,那周盛波就難逃厄運,他搶功勞沒搶到,反倒沾上了一身的騷氣。聯軍總部的先生們再一發怒,恐怕現在自己頭上套着的一切光環也會全部都化成泡影兒。
“顧……顧問先生……”李鴻章把剛纔瞬間橫起來的眼睛趕緊一咪,看着馬爾亞諾夫吭哧了半天,本想說句服軟的話。不過,他轉念一想,又實在不願意當着衆多部下的面前丟進自己的顏面,於是,又把目光瞅向還在木呆呆發愣的張樹聲。他想看看張樹聲這員大將還有沒再堅持打下去的信心,說實在的,如果就這麼地草草收場,他李鴻章真是不甘心啊。
張樹聲現在的臉色已經由剛纔的慘白變成了豬肝色,額上的青筋開始暴跳,臉也在扭曲,他的雙手緊握在胸前,攥得咯咯直響。他暴怒了,他憤恨了,他想撲過去,狠狠地撕咬那些“萬惡的赤匪”。可是,他同樣也還在發懵。
他是在千里眼裡親眼目睹到了自己的親兄弟張樹珊,及其周圍官兵被炸得飛起多高的全過程,他還親眼看到了自己的親兄弟化作了漫天飛舞的人肉碎渣。他鬧不明白,“赤匪”們的大炮怎麼能是埋在地底下發射的?因爲他絕對敢發誓,炸飛自己兄弟的炮彈絕對不是來自頭頂上面的,而是就來自腳下的地裡面。
李鴻章現在想看到他的信心,那是大錯特錯了。張樹聲自己的雙腿都被刺激得不由自主地變得僵硬起來,他滿臉茫然地瞅瞅李鴻章,顯然是期待着從這位“大師”的那裡能得到些什麼啓示。
“大……大人,上……不去,”平時橫着膀子走路,誰都不忿的劉銘傳,此時磕磕絆絆地跑了過來,一臉的惶恐,說話也結巴了起來,“前……前面……上去的弟……兄們,只……只要腳……腳一沾地,馬……馬上就……會引……引起爆炸。不……不知道這……這是‘赤匪’們搞……搞得什麼……什麼妖術?”
妖術?李鴻章愕然了。撒豆成兵的傳說他知道,可着滿地是炮的場面在他的記憶裡絕對沒有。
“還……還有,”劉銘傳一抹頭上的汗水,“大人,‘赤匪’的手炮太厲害了,簡直就像飛煌一般,丟下來就是一大片的弟兄們倒下去,他們……他們……”
“什麼手炮?”馬爾雅諾夫忽地放下手裡的望遠鏡,鄙夷地望着劉銘傳,“那叫手榴彈,平時總是自以爲是,看不起這個,瞅不上那個,這麼一點兒簡單的軍事常識都不知道,還如何帶兵?”
馬爾雅諾夫對劉銘傳的斥責,顯然是針對李鴻章。手榴彈他當然聽說過,這個玩意兒早在兩百年前就誕生了,只是因爲後來大家都覺得它用處不大,也就很少有人用了,以致最後幾乎都是被人遺忘了。沒想到現在的叛軍們倒是喜歡、迷上了這個東西,而且看上去還真的確很實用。不過,說起地下還埋着會發射的大炮,不單單是李鴻章等人莫名其妙,就是他也同樣的茫然,不可思議。埋zha藥炸城牆他是知道的,挖上個地洞,塞上它成百上千斤的火yao,那是件很苦惱也是很開心的事情。可現在這個樣子,他不明白。
東方人擅長妖術,莫非叛軍們真會這一手?
就在這時,來自遠處對岸周盛波等人那最後的“悲壯”一幕出現了,所有人不再做聲。
李鴻章本人看得清清楚楚,一個個他的救國軍官兵下餃子似的相繼投身於滾滾奔騰、咆哮的黃河之中,很快就被洶涌的漩渦隨即吞噬掉,吞噬的乾乾淨淨。
不用再多想了,也不用再救了。李鴻章揉了揉眼睛,只有落淚,爲他“忠勇”的將士們演繹出的這幕悲壯落淚,更爲自己初次大用兵即遭如此的敗績感到傷心欲絕。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哦!
“救國軍將士,無愧忠義之稱號,第十三協爲挽救我大清危局,奮勇出戰。在情勢不利之下,戰至最後,無一人向‘赤匪’乞降,周協統盛波及其數百將士,最後以身投入黃河,爲我大清盡忠……”隨着滾淌的淚水,他的心裡開始勾勒起給朝廷的奏報,他要叫他的大清朝嘉獎、撫卹這些勇於爲大清捨生取義的忠魂,也要開脫自己的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