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三個人邊吃,邊進行着剛纔的話題。
“是這樣的,”林鳳祥學着黃再興的樣子,夾起一個小辣椒,剛咬了一口,幹辣幹辣的辣椒就叫他連連倒吸着涼氣,手不停地在嘴邊兒扇動,“我的媽,這兒的辣椒可真辣啊。”
“趕緊吃兩口飯,壓壓就好了。”黃再興哈哈地笑着,得意地揚揚自己筷子上夾着的油炸小辣椒,“從雲南、四川一路走來,林老總辣椒還是都吃不得,不怕日後見到殿下受挖苦啊?”
林鳳祥緊扒拉了兩口飯,大嚼着,又不死心地看看面前盤子裡的大半個辣椒,筷子試探着伸了伸,最後還是縮了回來,眉頭也不禁地輕輕皺了皺,“唉喲,真是什麼都得慢慢地來哦,看來這個吃辣椒我是得抓緊練練了,外面可是有不少的人在說,一個不能吃辣椒的人,那可就不配做大西北的主人哩。”
“我說秦老弟,來,你別光顧了笑話我,你也得吃。”他望望正羨慕地盯着黃再興大口就着米飯吃起辣椒的秦日綱,筷子一比劃,咧嘴笑了笑。
“這個東西……呵呵……它怎麼也不會比掉腦袋難受吧。”秦日綱痛快地夾起一隻辣子,舉到眼前仔細地端詳着,嘴裡咂吧了一會,又輕輕地把辣椒放進了自己的碗裡。然後,他望着林鳳祥笑了笑,“放心,保證最後消滅它。我說老哥啊,你接着說,黃老弟怎麼好像是對陝甘*兄弟的起義有些擔憂啊?”
“好,”林鳳祥吃了口飯,接着開始了他的話題,“*兄弟能夠起義配合我們,當然是件好事。不過,黃老弟在與錦發老弟在考察那些返回家鄉,着手準備發動起義人員的時候,從瞭解到的情況裡,就開始隱隱地感覺到了一種不好的苗頭。再聯繫到我們剛剛收到的一些情報,問題就顯得更復雜了。我大致地說些,你先聽聽,其他的還是由黃老弟來補充吧。”
林鳳祥停下了手裡的筷子,看着秦日綱,“西北這裡*的實際情形可不完全同於雲南的杜文秀兄弟他們啊。文秀兄弟雖然也是*兄弟,可他是秀才出身,自幼學習勤奮,不僅熟悉阿文,還精通漢文的經史。因此,他所發動的巍山起義,不單單是*兄弟自己,而是一場了漢、白、彝各族兄弟的大聯合。作爲當時的總統兵馬大元帥,文秀兄弟不僅在一開始的《興師檄文》中,就號召‘尊奉天朝,剪除貪官污吏,出民水火,廢除苛捐雜稅,恢復生產,減輕人民負擔,安回安漢’,還明確指出了‘清朝挑撥回漢互鬥,是貪官殘暴於民;只有回漢同心,才能推翻清廷’的宗旨。”
“誰都清楚,當年發生在保山的那場滿清政府極力挑撥下的回漢互鬥事件中,受了滿清官府矇騙的漢民,曾經大肆殘殺*兄弟,文秀兄弟的一家老少五口,也就是那次事件裡慘遭殺害,僅他一人倖免於難。文秀兄弟堪稱是個極其曉事理、明大義的大英雄。總督署裡那副‘天生英雄,恢復中原世界;地出豪傑,戳破清朝乾坤’由文秀兄弟自做的對聯大家都看到了,他是真心把一切生長在我們這塊兒土地上的各民族兄弟都當作了一家人,把中華河山當成了他自己的家園。
所以纔有雲南一光復,他就立即一心撲在雲南的經濟恢復和發展商。他組織、計劃、實施天朝土地法上,提供給百姓耕牛、種籽,籌劃興修水利、組織墾荒、開礦、煮鹽、鼓勵官、民結合的商隊積極往來,計劃修通各地的驛道、橋樑。還提出要從內地聘請技師發展雲南的紡織業,爭取早日實現布匹的完全自產。尤其是那個在瀾滄江上架設‘飛龍橋’的計劃,與安王殿下對雲南的期望恰好是不謀而合,這樣一來,即可以溝通滇西以至對緬甸國的貿易,也使邊遠的滇西地區經濟一樣能夠繁榮起來。”
林鳳祥吃了口秦日綱夾給他的菜,嘆了口氣,“與豁達、明事理的文秀兄弟相比,西北的*上層卻是更熱衷於建立起一個完全屬於自己本民族的,政教合一的制度。尤其是還有一些人,對我們漢人還抱有着極大的仇視,把他們飽受滿清政權壓制的苦難,由滿清官府挑撥起來的民族間的矛盾,一股腦的全都記在了漢民族的頭上。”
“他孃的,真沒想到,這裡面還有如此多的蹊蹺。”秦日綱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忽然,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我一直就有個擔心,既然我們對西藏提出了民主區域自治的意向,那以後會不會也有別人要模仿?新疆、蒙古,還有這個陝甘的*們?想起這些,我都快暈了,要是真這樣,那雲南也要該自治了,我們的老家兩廣、還有四川、貴州……再他孃的加上滿清鬼,都自治,那還要我們天朝政府幹什麼?”
林鳳祥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看黃再興。秦日綱隨口而出的這一番疑問,他的確還沒有更多地想到過,兩廣、雲南、四川,它們憑什麼自治?滿清最終將被打倒,滿族再自治那豈不是更成了笑話?
“天朝指示我們與西藏接觸,提出西藏自治的問題,目的當然是爲了爭取西藏的早日和平,攻城爲下,攻心爲上嘛。不過,這種自治畢竟是建立在必須承認天朝政府是唯一的合法政權,西藏是天朝領土的一部分基礎上的。以前在東征閒暇的時候,就曾經聽到安王殿下唸叨過對西藏和新疆、蒙古的今後政策,其實我起初也還不是很理解這些,甚至感覺沒有必要。”黃再興笑着看看秦日綱,“不過,今天咱們還是談談西北*的問題,這是當務之急。”
接着,黃再興憑着他超凡的記憶,給林鳳祥、秦日綱講述起了他由林海豐那裡、從一些書籍及後來對某些人的調查瞭解中得到的東西里,自己所領會的西北伊斯蘭教發展史:
伊斯蘭教與佛教,還有西方的天主教、基督教相比,有着一個很大的不同,它不僅僅是一種精神信仰,同時還是一種生活方式和社會的表現形態。既然是社會形態,它自然就會有自己的社會權力,這個權力就是“教權”。他們的領袖,不僅僅是精神上的領袖,同時還是一個國家的政治領袖。聽殿下講,海外有個叫中東的地方,那裡的許多穆斯林國的君主在登基的時候,都是要邀請最著名的“教主”爲其加冕。伊斯蘭教“教權”的巨大影響,由此可見一斑。
我們國家西北地區伊斯蘭教的發展情形和外面不一樣。西北伊斯蘭教的產生,既不是被阿拉伯帝國武力征服的結果,也不是像當初極力想在我國進行傳教的西方教會那樣,由穆斯林傳教士有計劃地傳教的後果。它只是當年西域的穆斯林人民一代代在這裡留居、繁衍的結果。
殿下在以前談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曾經笑着說過,伊斯蘭教不是被“傳進”我們這裡的,而是被“帶進”來的。所以,西北伊斯蘭教的這個產生過程,也就決定了它在最開始的很長一段時間裡,都只是作爲一種個人精神信仰而存在着的,像我們現在的佛教。在這種情況下,所謂“教權”,也就只能是侷限於於對個人生活方式的影響,卻不會對整個的社會產生影響。
但是,隨着清初伊斯蘭教神秘主義,哦,也就是一個叫蘇非派教義的傳人進入西北,並迅速的發展起來,這種情況也就隨之而發生了一個根本上的變化。蘇非派教義傳人使得我國伊斯蘭教在西北逐漸形成了具有本地特點的蘇非派四大派別,即尕德忍耶、虎夫耶,還有,還有哲赫忍耶和庫布忍耶。殿下講,這個蘇非派教義已經不僅僅只是一種講求個人修行的方式了,它還主張建立一種政教合一的穆斯林社會組織,這種組織後來被稱其爲伊斯蘭教的“門宦”制度。
在西北,伊斯蘭教的門宦組織相當的嚴密,並且等級森嚴,幾乎所有的門宦又都有他們自己的神化教主。他們的教主在門宦內無一例外地都會擁有着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並對普通教民擁有生殺予奪的大權。同時,門宦還對各自所屬的底層教民們實行嚴密控制,有的還把他們編成軍事性的組織。可以說,在門宦的組織形式下,西北的伊斯蘭教也就出現了真正具有社會意義上的所謂“教權”。
這種“教權”發展到了這樣,像什麼呢?
這時,秦日綱低低聲的咕噥了一句,“這和我們起初的拜上帝教倒是有些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