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28號,出來!”
憋悶的幾乎也要變瘋了的勝保,在聽到帳篷外一聲大喝的時候,茫然地看了看周圍的幾個前屬下們。
“恭喜大人,外面喊您呢。”愁眉苦臉的下屬們把一種帶有豔羨的目光同時射向了勝保。
“我?”勝保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看看自己胸前縫着的那一小塊兒白布條,無可奈何地苦笑了笑。他剛剛反應過來,進戰俘營的第一天有人告訴過他,他以後在這裡用的名字就只能是40528號。
“呵呵,勝保先生,難得一見啊。快,快給勝保先生安排個座椅。”
提心吊膽被帶出戰俘營,三轉兩轉又進了廬州城的勝保,當他緊躬着身軀,垂眉耷拉眼進入這座崗哨林立的院落時,終於明白自己暫時還死不了。他用眼角的餘光已經偷偷看清了屋子裡端坐的幾個人,尤其是中間說話的那位,就是天平天國的安王。
“勝保,字克齋,滿族,蘇完瓜爾佳氏,道光二十年舉人。道光二十二年任順天府儒學教授,後來又擔任過翰林院侍講、光祿寺卿、內閣學士、禮部侍郎等職,咸豐二年因觸怒皇帝而被連降三級。咸豐三年,因阻止我天軍北上有功,又得以官復原職,幫辦欽差大臣琦善署理江北軍務,建立江北大營。咸豐四年受慈禧太后青睞,成了滿清忠義救國軍副總統,欽差大臣,總理蘇皖鄂魯豫五省軍政。怎麼樣,本王說的是不是還算詳細啊?”
林海豐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沒有一點兒嘲弄的意思。就是連勝保自己聽着,也是頗爲一番的感慨,那都是真的,畢竟是他曾經有過的輝煌。
看着悶聲不語,幾乎要在椅子上縮成一團的勝保,林海豐微微笑了笑,“先生到了戰俘營兩天了吧?怎麼樣,生活還算過得去吧?唉呀,現在就是這樣,不是天災就是人禍,和你們當初一樣,我這裡也是糧草短缺,養人養不起啊。有什麼一時照顧不到的地方,還要請先生諒解,理解萬歲嘛。”
勝保的身子動了動。他沒有說什麼,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說戰俘營的生活不好?顯然不行。說在那裡太恐怖,嚇得人難以入睡?會把人大牙笑掉。雙方兵火相見,被擒獲就是一個死,埋怨不了人家。而且……勝保現在突然明白了一個問題,要是按照他和他的同僚們的習慣,如果抓獲了自己這樣聲名顯赫的要員,幾十斤重的鐐銬一定給你加滿全身。不是怕對方跑掉,那只是一種象徵,同樣是對被囚者心理的折磨。可是這裡的確不一樣,他們似乎完全忘記了,或者根本是不屑這一點。到了現在,自己依然還是手腳自有,難怪人家會口口聲聲地說,他們是優待戰俘的了。
“不要拘謹,勝保先生。”林海豐指了指兩旁坐着的幾個人,“放心,今天請你來就是閒聊聊,沒有什麼審訊一說。另外,就是有一事需要先生協助。當然,願意不願意是你的自有。我來給先生介紹一下我的幾位同僚。”
隨着安王的一一介紹,勝保的頭漸漸擡了起來。在這裡,他所聽到的每一個名字,似乎都是既熟悉,又陌生,少不了還有些震撼。
巢湖前線總指揮,紅五軍軍長李秀成,紅軍教導旅旅長譚紹光,魯豫皖紅軍遊擊縱隊總指揮張樂行、副總指揮龔德樹,安徽省副總督苗沛霖,安徽總督兼督軍左宗棠。
這最後兩個人,勝保真是太熟悉了。一個是他的門生,現在卻叫他狠得咬牙切齒的苗沛霖。而另外那個,他雖然沒有見過面,卻是早已如雷貫耳,曾經聽過曾國藩、張亮基等不少大員交口稱讚的湘中大儒,左宗棠。
勝保的臉在漲紅。
“恩,這裡面的人先生恐怕都不會陌生。”林海豐看了看又低下頭去的勝保,“我們不需要從先生嘴裡得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我們只是想盡快結束皖省的戰亂。先生也知道,被你們丟下的瑞麟那幾萬兵馬,已經像糉子似的被圍裹在了巢湖城內,走投無路。左總督現在負責皖省的全盤軍政要務,具體的事情就由他來和先生說說,商談商談。”說着,他衝左宗棠努了努嘴。
“克齋兄,情況你都看到了。”左宗棠站了起來,一指譚紹光,“天朝紅軍戰無不勝,只要我紅軍教導旅一投入到巢湖前線,不用一個時辰,巢湖的大門就要向天朝敞開。真要是這樣,巢湖自瑞麟將軍以下所有官兵,也就都走到了他們的生命盡頭。戰俘營兩天的生活,我想克齋兄已經完全理解了我們天朝的政策,那就是隻要主動放棄抵抗,可以保全身家性命,否則,玉石俱焚。”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同時把語氣放的輕緩了許多,“所以,爲了給巢湖守軍一條出路,安王殿下均旨,只要瑞麟將軍能夠放下武器向天軍投降,我們不僅保證所有官兵生命安全,還可以網開一面,准許瑞麟將軍及克齋兄返回北京。爲此,我們希望克齋兄爲千萬將士考慮,去巢湖勸說瑞麟將軍極其部屬。當然,這也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萬一瑞麟將軍翻臉不認人的話……”
左宗棠沒有把話再說下去。不過,後面的話不用說,勝保也明白。
去,不去巢湖那就是傻子,再怎麼的,到了巢湖也比重新回到戰俘營那個地獄去更好。最關鍵的,勝保不是傻子,他早從那個安王和左宗棠的話語裡聽明白了,人家根本不需要留下他做任何事情,也就是說,除去到巢湖勸降,或者說乾脆點兒就是帶個信兒,他再無任何價值。那麼,假如他拒絕了對方的建議,即使他再想回戰俘營,也是回不去了。唉,他能去的也只能是刑場。一想到刑場的情形,他的兩股就忍不住地抽搐,他真是受不了刑場上的那些刺刀的刺激。
勝保嘆息了一聲,默許了,但他沒有直接說出來,他還想保住點兒臉皮子,尤其是在那個所謂的門生苗沛霖面前。
左宗棠笑了。他上前拉起勝保,順手撕去了勝保佩戴在胸前的戰俘標記,然後一指面帶慈祥微笑的安王殿下,“克齋兄,殿下特意準備了晚宴,給您餞行。說實話,這頓飯我們可是費勁了周折才準備下的,都是戰亂惹得禍,唉,窮啊。”
“多謝。”這是勝保說的唯一一句話。
“客氣,苗總督跟克齋兄曾有師生之誼,儘管現在還是各保其主,也要禮數上說得過去不是?其實,如果不是忙,苗督也早去拜訪兄臺了。”左宗棠笑着瞅瞅尷尬的勝保,“晚宴後,李秀成總指揮將親自護送兄臺趕赴巢湖,克齋兄放心,巢湖成與不成,一切都是天意。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嘛。不過,無論結果如何,天軍收復巢湖之後,克齋兄儘可以自己選擇去留。”
勝保看了看左宗棠,又看看還在微笑,不住點頭的安王。這句話他聽着最順心,遠遠比吃頓大餐填填連續幾天飢癟的肚皮來的更實惠。
晚餐的確很豐盛。勝保儘管還是很少開口說話,東西不吃可是不行,缺少油水的肚子,不允許他那樣,他的嗓子眼兒裡像是有隻小手,不停地向外招着手。
譚紹光沒有福分享受這份大餐,剛剛獲得補充後的教導旅六千精騎,又是連夜出征。幾天後,紅旗席捲徐州。山東巡撫張亮基俯首就擒。
對教導旅官兵來說,這纔是一頓真正的大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