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香的頭幾乎垂到了胸口。不僅他難得見到,就是在座的這幾個高級將領,還有一直追隨在安王身邊的柳湘荷,也從來沒有見過安王殿下發過這麼大的脾氣。臉色鐵青,甚至氣得手都有些哆嗦的安王殿下,在陳廷香的面前來回轉悠着,從一個天軍軍人的責任、義務,一直到在百姓中樹立的形象,什麼我們執行的是首惡必辦,協從不糾的原則,更何況是惡人的家眷,他們又何罪之有?把個陳廷香從頭數落到腳。到了最後,甚至連陳廷香懶得洗衣服得老底子也都翻騰了出來,那個勁頭兒,似乎苗家的火就是他陳廷香放的一樣。
陳廷香支楞着兩隻耳朵,老老實實地聽着。現在,他沒來前的那種窩囊感已經沒了,代之的倒有點兒驕傲。捱罵當然不好受,那也要分是誰罵,咱一個小小的連長,居然在這裡當着各路大員們被殿下罵,足以說明咱陳廷香還是個在殿下心裡有位置的人。他同時又在後悔,說一萬個理由,事情的發生自己也擺脫不了干係。如果當時不是一個班一個班地組成巡邏隊,而是分爲三個人一組,那麼,這種事情出現的機會自然就會減少,如果......
林鳳祥等人預感到陳廷香的不妙結局,在替他捏把汗的同時,又從安王的激烈話語裡,得到了啓示。愛民,不是用嘴說的,而是要時時刻刻體現在每一個人的行動上。苗家甘願與天朝爲敵,一把火燒了本屬正常,輪到別處也許不會引起多大的反響。安王殿下能把此事提到軍事會議上,正說明,這種事情在安王的心裡可是件大事。
林海豐數落夠了,停下腳步,用手一指屋子裡的幾員大將,“你們說說,該怎麼處置他纔好?”
本以爲安王殿下要接下去會自己處置陳廷香,現在猛然一聽到安王的詢問,大家都是一愣。怎麼處置?按照以前的辦法,倒是可以把陳廷香拉到街口,當衆打上幾十軍棍,讓百姓們看看,天軍法度嚴明。可是現在......
秦日綱和陳廷香是老熟人了。一出永安,陳廷香就是他的部下,他知道,除了陳廷香個人的確有些邋遢外,不僅精明能幹,作戰勇敢,而且還和陳玉成一樣,都是東王極爲欣賞的後起之秀。從內心裡,他不希望看到陳廷香被嚴懲,於是,想了一想後,他輕輕咳了一聲,看着安王,“殿下,以卑職看,陳廷香已經盡了力。這個...當然,也不能說他一點兒的責任都沒有,卑職以爲...卑職以爲,還是訓誡訓誡就算了。不過...不過,對外還是該發個告示,通緝捉拿元兇,安定人心。”
林鳳祥素來愛兵如子,卻又是個極其維護軍紀威嚴的將領。江陰城裡出現這樣的事情,那是極不應該的。他贊成安王剛纔說的,苗玫德等苗家子弟之惡,並不代表一家老幼都有罪惡。但是說到處理,他猶豫了一下,顯然,責任在曾水源,尤其應該追究陳玉成的責任。可安王殿下一直責罵的是陳廷香,會不會是有意偏袒陳玉成?他拿不準。此時聽到秦日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說法,他一皺眉,“單單訓誡不行,不把責任追究清楚,難以對以後出現的類似情況加以控制。”
曾水源站了起來,衝着安王一拱手,“殿下,卑職甘願受罰。”
“殿下,”陳玉成也站了起來,他看看陳廷香,轉頭望着安王,“和曾丞相、陳廷香都沒關係,責任主要在卑職身上。是卑職一時的疏忽,導致對所控制地域清查不夠,纔給了一些人鑽空子的機會。卑職情願受到嚴懲,以維護紅軍的形象!”
“好,說的都好。”林海豐臉色緩了一些,“不怕犯錯誤,關鍵要找到錯誤的根源,要勇於承擔責任。”他回到座位上,隨手接過柳湘荷遞來的涼白開水,喝了幾口,“我宣佈,免去陳玉成教導旅旅長的職務,由於大戰在即,臨陣換將不利,准許陳玉成暫時代理旅長,將功補過。曾水源警告一次。要將這件事情通報給全軍,引起大家的主意。”
他說着,又站起身,來到陳廷香的跟前兒,指指他還粘有泥漬的褲腳兒,“你看看,你看看你這樣子,吊兒郎當的,哪裡有個紅軍連長的氣派。我看你的連長也先別當了,撤消你的連長職務,回去坐三天禁閉,好好給我練練洗衣服,整理軍風紀。”說完,他好象剛剛注意到似的,一擡陳廷香胸前掛着的衝鋒槍,“你從哪兒搞來的?你是個連長,是指揮官,不是班長,想找衝鋒陷陣的人,天軍裡有的是,不缺你陳廷香一個。把槍給我馬上還回去。”
他一揮手,示意陳廷香離去,然後扭頭看看其他的人,“我再重申一遍,不到萬不得已,各級指揮官必須嚴守自己的崗位,不準亂逞個人一時之勇。”
會議散了。陳玉成留在最後,等到其他人都走光了,他又尾隨着送客的安王回到了大堂,“殿下,這個...這個是真的嗎?”他猶豫着從懷裡摸出那份兒用細筆書寫,並簽有殿下自己名字的密令。
林海豐接過來,看了一眼,順手掏出火柴。看着已經被燒成灰燼的密令,他瞅了瞅陳玉成,“去吧,好好幹,我等着你們的好消息。”
“是!”陳玉成一挺胸,轉身就要離去,卻又被叫住了。
“人無完人,誰都有出錯的時候。”林海豐伸出手,整整陳玉成已經很嚴整的領口,“教導旅不僅是個戰鬥隊,還是一所大學堂,它要爲天軍培養大批的軍事骨幹。所以,打仗要巧,打的是腦子,不要來不來的就赤膊上陣。”
“是,殿下,我記住了!”陳玉成眼睛有些發熱。
人都走了。林海豐坐在那裡,擡眼看看空蕩蕩的大堂,腦子裡似乎閃現出了那數百天軍弟兄葬身火海的悲慘場面。他閉上眼睛,嘴裡低低地哼着,“蒙山高,沂水長,我爲親人熬雞湯。續一把蒙山柴,爐火更旺,添一瓢沂河水,情深意長......”
正在一旁整理文件的柳湘荷停住了手,殿下哼唱的歌子新奇、動聽,又是那麼情意綿綿。她看見殿下的眼角兒竟然流出了晶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