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逐一地覲見過了天朝的五大巨頭之後,李昰應那顆火熱的心,卻變得有點兒涼了起來。
這倒並不是天朝的五大巨頭拿他李昰應根本不當回事,而恰恰相反,無論是楊秀清、石達開、洪仁玕,還是林海豐和鄭南,對李昰應的這次到來,五大巨頭各個都是二話不說地蠻招待。
李昰應到了誰那裡,誰就會立馬做東,雖不奢華,卻也是豐盛的家宴,足以令李昰應嘴油肚滿,而一句句暖心的火熱話,則更是塞得李昰應的耳朵鼓鼓囊囊。
到了家了,真的是到了家了!
這種到家的感覺,讓李昰應做夢都能笑出聲來。
不過,到家的感覺固然重要,可李昰應這次的來京覲見,畢竟不是就只爲尋找這種到家的感覺而來。
而在這個方面,李昰應卻覺着自己什麼都沒有得到。
因爲天朝的巨頭們雖然各個都是熱情洋溢,各個都是平易近人地叫他在頃刻間就能產生一種一家人的真實感覺,但除去滿耳朵裡都被灌滿了“吃好喝好”,“喝好吃好”之類的怕他認生的溫暖話語之外,真正涉及到他想聽到的話,卻是一句也沒有。
當然,起初的李昰應還在認爲,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原因大概是由於自己太過的粗陋,沒能夠將自己心裡的真實所想,用準確的話語說清楚地表達出來。
“哈哈哈,我說老李啊,你千萬不要客套,咱們可算的是親兄弟了,一定要吃好喝好。不然的話,咱們朝鮮的上千萬兄弟姐妹和父老們,那是會要戳我老楊的脊樑骨的。”
因此,當他坐到天朝的第一首腦——楊秀清主席那張排擺着豐盛佳餚的飯桌邊,當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當楊主席也如之前的那幾位天朝首腦一樣,已是不止一次地綻放着無比親切的笑臉,說着這種暖人至極的可心話的時候,李昰應見縫插針,用絕對清晰而合乎邏輯的語序,幾次講出了他的那番心裡話。
奇怪的是,每每只要他李昰應的這番心裡話一說完,楊秀清主席依舊還總是會像根本沒有聽到似的,照樣只顧幫他斟酒夾菜,嘴裡嘮叨着的,照樣還是那類“兄弟一定要吃好”,“兄弟一定要喝好”的話。
更令李昰應感到奇怪的是,在他逐一覲見完了天朝的五大巨頭之後,天朝的巨頭們就各個都是忙的腳打後腦勺,一連多少天,再也難以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按照五大巨頭們親切的指示,就只剩下了“一定要好好地轉轉北京城,好好地看看北京的美麗山色”的李昰應,實在是有點兒懵。
不過,所幸的是,在眼下的北京,李昰應還有着陳廷香這樣一位同甘苦、共患難的老朋友。而且,直到這次來到北京之後,李昰應才終於弄明白了,原來他的這位老朋友還有着一個極其特殊的身份——天朝國防軍事委員會林海豐委員長的女婿。
正是得益於陳廷香的幫助,李昰應在百爪撓心地熬過了近十天的“觀光”日子之後,終於再次有了一個與這位執掌着天朝的軍事大權的林海豐委員長,親切地坐在了一起。
既然已經得知了老朋友陳廷香的特殊身份秘密,這一次的李昰應,沒有再像上回那樣的“無知(李昰應語)”,而是極其謙恭地對這位小自己十歲的委員長閣下執起了面見長輩的禮節。
“這哪裡敢當,千萬不可如此。你跟廷香的關係是你們之間的事情,咱們之間可是得另當別論。”李昰應的舉動,令當時的林海豐煞是表現出了一陣的手忙腳亂。
但甭管林海豐怎麼說,怎麼勸,李昰應卻打死也不肯再更改。
在某些情況下,甘願當小輩兒者不僅不會吃虧,還能佔盡許多大便宜的道理,李昰應那是相當明白的。
一番爭來爭去的客套之後,謙恭地坐在了林海豐對面一張椅子上的李昰應,完全按照陳廷香的事先指點,沒有上來就談及相關懲罰倭奴的這件大事,而是先說了大意是這樣的一番話:
自從在天朝的傾力關心下,朝鮮終於得到了全面的光復之後,朝鮮地區的廣大普通民衆對天朝的崇拜那是如日中天,大家恨不得在一夜之間,就都能夠過上與真正的天朝民衆一般無二的幸福生活。即便就是在眼下的官僚隊伍之中,類似有着這種想法之人,也是絕對不佔少數……
因此,李昰應說,其實他自己一直以來也很是慎重地在考慮着一個始終縈繞着他的心頭問題,那就是如何才能夠順應廣大官民們的意志,恰當地將朝鮮與天朝之間的關係,朝着更緊密的方向發展一步。
李昰應還說,爲了解決這個問題,他甚至很深入地研究過琉球、安南及安西等天朝的幾個特別區。
但在最後,李昰應卻在皺着眉頭的同時,還發出了輕輕地嘆息一聲之後說到,只是這個問題實在是很棘手,所以直到現在爲止,他也還沒有能夠真正地理出一個完整的頭緒來,希望林海豐委員長能不吝賜教。
依照李昰應事先的估計,此時此刻,坐在對面的那位委員長閣下,無論如何都一定會顯露出一種極感興趣的表情。
然而,李昰應失望了。
因爲林海豐不僅還是依舊叼着嘴裡的菸斗,以他進門即開始的那種微笑,穩穩地坐在那裡動都沒動,甚至連他的話頭也都沒接一下。那種表現,彷彿他李昰應說的這些事情,根本就與他無關一般。
李昰應一時不知所措。
於是,在林海豐的小客廳裡,接下來是數分鐘的沉寂。
還在微笑地等待着李昰應繼續往下去說的林海豐,似乎直到這時才明白了李昰應已沒有了後話似的,拿下嘴裡叼着的菸斗,一面在身邊兒的菸灰缸上磕打着,一面以相當平和的語氣,說到,“琉球、安西、安南,都各有各的不同的特色,對於朝鮮地區來講,也未必就能對號入座。”
說到這裡,林海豐扭過頭,還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面向額頭已經開始滲出細汗的李昰應,“天朝與朝鮮之間本就流着相同的血脈,這是最關鍵的。至於形式上的所謂緊與鬆,天朝並沒有太多的苛求,將來怎麼會有個什麼樣的發展趨勢,主要是取決於朝鮮地區的廣大民衆的願望。呵呵,我看啊,你也不必過於着急地非要立即找出一條什麼最合適路來,你說是吧?”
“是……是……大人您說的太是了,”李昰應終於感到了有點兒輕鬆,一邊抹着額上的汗珠,一邊連連地點着頭,“但……但正如大人您所說的那樣,廣大的朝鮮民衆心意在此,所以……所以我……我……”
林海豐擺擺手,呵呵地笑了起來,“不急,不急,以後還會有的是時間,讓咱們更慎重、更周全地來考慮這個問題。但不是現在。”
李昰應奇怪地望着林海豐。
林海豐認真地點了下頭,“不僅暫時不應該考慮這個問題,你還要做好這樣一個準備,即在離京之前,你要面對媒體鄭重地發佈這樣一個消息,朝鮮是全體人民的朝鮮,而不是任何一個指揮棒下的朝鮮,朝鮮已經有能力自己去解決一切涉及朝鮮自己的事情。”
李昰應的腦瓜子嗡地一聲,眼前繁星四射。
怎……怎麼會搞成這樣?這……天朝這不是明擺着不要俺朝鮮了嗎?在眼下的這個亂世道里,一旦沒有了天朝作爲依靠,朝鮮豈不又要成爲那些貪婪的惡狗們的盤中美味兒。
剛剛纔消退了點兒汗水的李昰應,頃刻間又變得大汗淋漓了。
“這……這可不行……”李昰應連搖頭擺手,本想挺身站起趕緊給“發怒了”的委員長大人好好地陪個禮,但屁股剛剛離開椅子,就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大……老大人,千萬……千萬不行啊,您不是剛剛纔說了,朝鮮與天朝血脈相通,從來……從來就都是一家人……是……是萬萬……絕對……一定……永遠都分不得的……”
李昰應急的聲音也變了調。
“唉,急什麼嘛。”
林海豐衝着李昰應擺着手,並狡黠地笑到,“難道你就不想去打你的倭奴了?”
一把汗水、一把鼻涕的李昰應怔怔地,迷惘地望着眼前這位怪異無比的林委員長。
接下來,林海豐一面微笑,一面告訴李昰應,他如果還想要去攻打日本本島,就必須得這麼做。
聽到這只是一個權宜之計,李昰應那急切的內心,也就漸漸開始了平復。
但僅僅只是平復了那麼的一瞬,李昰應的心,卻又立即緊懸了起來。
因爲他忘記了另外一件大事,如果離開了天朝的繼續傾力眷顧,攻打日本?那豈不是一場美麗的夢幻。
“大人……”李昰應的頭向前深探,望着又在悠閒地抽起了菸斗的林海豐,“大人,那天朝……天朝可得繼續管我們啊!”
林海豐當然清楚李昰應口中的這個“管”字的深刻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