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這些日子的西鄉隆盛很無奈。
二月底,爲了給二十多萬堅持在朝鮮半島上的大軍籌備足夠給養,作爲日本駐朝派遣軍總司令官的仁和寺宮嘉彰親王在又一次返回本土後,就如同一個斷了線的風箏,自此再也不見蹤影。
當然,大家都知道這絕非是彰顯親王發覺勢頭不妙而有意臨陣脫逃,畢竟彰顯親王前腳剛剛走了不久,後腳派遣軍的海軍艦隊主力的老巢就被朝鮮人抄了個乾乾淨淨,再加上不知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偏偏又去招惹了太平天國這個更加“兇惡”的對頭,被人家慷慨地“贈送”了一個童叟無欺的禁海令,甭說是那位彰顯親王還只是個凡人,即便就是他能夠在肋下生出一雙翅膀來,恐怕都再也難飛回到朝鮮半島上來了。
就這樣,本只是接受了彰顯親王委託而暫時署理派遣軍全面事務的西鄉隆盛,經過衆人的一致推舉,於三月中旬接掌了派遣軍總司令官的大權。
這要是放在往日,能夠榮登麾下雄兵二十餘萬的總司令官的寶座,那無論如何都是一件相當地榮耀的好事兒。可現在畢竟不同往日,所謂的日本駐朝派遣軍總司令官,也早已經成了一個燙手的山藥。
海上的通道被切斷了,深陷朝鮮南部的這二十幾萬大軍,已經完全失去了與日本本島之間的聯繫。作爲一個新上任的總司令官,西鄉隆盛身上所肩負的重任,已經不是該如何地去消滅對面那些朝鮮的軍隊,如何地爲他們的日本國拓展疆土,而是整天愁眉苦臉、夜不能寐地要思索着要用什麼樣的辦法,才能把他的這二十幾萬將士帶回日本去。
起初,對於派遣軍的未來前途存有同樣悲觀心態的人雖然爲數不少,但畢竟不是全部,軍中相當的一部分人,對未來曾經還充滿着無限的美好憧憬。
這些人甚至還堅持認爲,甭說是朝鮮人,即便就是太平天國人,也不過都只是在一時的得意。因爲他們堅信,面對太平天國人和朝鮮人的猖狂,他們的那個強大的盟友大英帝國絕不會袖手旁觀。所以,只要能夠在朝鮮半島上繼續撐上個仨月半年,形勢就會發生絕對的大逆轉。
然而,甭等上仨月半年,當接下來日子纔剛剛過去了一個月之後,即便是當初把“堅持”二字叫嚷的最爲尖利的那些將領們的嘴,也徹底地張不開了。
道理很簡單,在他們尚且控制着的朝鮮南部各地區,由於百姓們這些年來不是忙着“跑反”逃避戰火,就是乾脆扯起旗子直接跟他們對着幹,以至於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成了無人耕種的荒野。
過去畢竟因爲還有本島作爲依靠,甭管是人吃馬喂的糧草,還是大炮槍械所需的彈藥,雖也偶有緊張之時,卻還遠沒有達到能令這些統兵人物感到捉襟見肘的窘迫之狀。
可現在不行了。儘管才只過去了一個月,但每天那驚人的糧草消耗,就足以讓所有的派遣軍將領們在瞠目結舌之餘,又頓生恐慌之情。
這還了得一旦糧食斷了頓兒,駐防在海邊兒和水邊兒的官兵們還可以想辦法摸摸蝦,抓抓魚,再不濟也能弄上幾條泥鰍暫時果果腹。可沒有了這些便利的官兵們呢?他們也就只剩下了去嚼草根,啃樹皮的份兒了。
照這樣下去,甭說是仨月半年,就是再有一個月倆月,恐怕都熬不過去。
而與那些喜歡想的高遠的將領們有所不同,在眼下日本駐朝派遣軍的下層士兵們之中,雖然也蔓延着濃厚的悲觀情緒,但他們的這種悲觀,卻並不是針對着什麼派遣軍的未來大趨勢,甚至也不是整天想着怎麼才能帶着最後一口氣回到家鄉去,而是僅僅就限於各自時下的肚子。
從四月中旬開始,如夢初醒般的西鄉隆盛在與山縣有朋、大久保利通及大鳥圭介(西鄉隆盛在走馬上任派遣軍總司令官之後,就把自己那頂西線軍團司令官的桂冠,專戴到了密友大鳥圭介的頭上)進行了一番細緻的緊急磋商後,開始在軍中實施了全面的口糧管理新政,全軍每人每天的口糧,僅配給相當於過去的三分之一的定量。同時,還組織起大量的打糧隊,深入到每一個村莊,甚至是每一個可能會有人存在的山溝子裡,盡最大力量收集一切可以收集到的糧食。
同時,出於厲行節約的原則,爲了能夠省下哪怕是一粒寶貴的糧食,西鄉隆盛又果斷下令,將派遣軍屯駐的各個城鎮中所有會造成口糧浪費的朝鮮人,都必須通通地驅逐出境(當然,部分年輕或者還可以勉強歸爲尚屬年輕之列的婦女們暫時除外)。而那些爲了便於日後的長期堅守,曾經壓在朝鮮人身上的苦力活兒,比如各城鎮尚未完工的築壘等任務,也全部轉由派遣軍自己的士兵來接替。
很多的派遣軍士兵就此陷入進了苦難的深淵。
儘管肚子裡整天咕咕亂叫,儘管士兵們餓的是頭暈眼花,腿肚子發軟,但挖深溝、築石牆的重體力活兒,卻是樣樣不少。
由於肚子不給力,士兵們的怨言逐日增多,而逃兵的現象,也更是時有發生。尤其是在那些有着瀕海便利的各部隊,經常會有已經被餓得半死的士兵們,抱上塊木板或是枯樹幹就往鯨海、朝鮮海峽裡跳。
他們是真的想回家了。
西鄉隆盛其實也在絞盡腦汁地想着怎麼才能回家。
由於井上磬的派遣軍海軍艦隊沒了,無奈之下的西鄉隆盛卻想到過要獨立自主、自力更生。
於是,自接任派遣軍的總司令官伊始,西鄉隆盛就把他的那個小舅子大山岩少將派到了釜山。
甭看這位大山岩少將打仗差點兒火候,但在伐木造船的這個行當上,卻顯示出了非凡的能力。
僅僅一個月間,在大山岩的率領下,幾千由派遣軍士兵充當起的“工匠們”就造出了近百艘基本上還說得過去的“便船”。
以一艘“便船”滿載二十人計,這近百艘的“便船”只要一逮到機會,不僅能把近兩千幹吃飯不幹活的老弱之流送至九州島,同時,還可以從九州島弄回派遣軍最急需的糧食。
可惜的是,西鄉隆盛的好夢纔剛剛做上,卻又不得不就立即地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