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山,祭天。
這樣的話語說出來,赫連博的臉頰抽搐了下,他不甘,但是肩膀上撕扯的傷口劇痛,他沒有膽量拒絕,大祭司捧着那吐谷渾的黃金王印,臉上徹底陷入狂熱。
吐谷渾在位的時代,是這幾百年來西域最鼎盛的時期,諸王不懷念那個時代,但是這些祭祀們,卻無不懷念那個時代,他看着諸王,看着眼前這中原的將軍。
到底是聽從,幫助這些諸王,可汗。
還是這位就帶着幾千個人就亂竄的猛將?
戰戟上,血痕猶自未曾乾涸。
在一瞬間的遲疑之後,他的動作就極爲迅速,毫不猶豫。
恭敬地拜下去了:“偉大的王,您的臣子,在這裡恭迎着您的祭天,我是各部神巫的老師,也是主持這一次大祭的人。”
李觀一嗯了一聲,俯瞰着這戰局,精神鬆緩開來,握着兵器,西域後方的貴族騎兵,完全不能夠和前線的西域軍隊那種兇悍狡詐如狼一般的風格相比。
李觀一所部衝散他們,甚至於沒能徹底盡興,徹底發揮出來自己的軍勢,對面就已經被衝散了,李觀一和背嵬軍這一次受到的壓迫,完全不能夠狼王的五千蒼狼衛相提並論。
但是,結束了。
最關鍵的是可以跨越萬里距離,精準無比地找到【居胥山】,西域的戰場,在這裡不過只是一個節點,李觀一目光遼遠,彷彿看到了萬里之外的沙場。
西域真正的戰場之上,那天下大勢的漩渦正在瘋狂旋轉。
宇文天顯,宇文化,姜高,夜不疑,周柳營,周平虜。
這些故人,正在那沙場之上馳騁縱橫。
甚好,甚好。
諸君,且等着!
李觀一伸出手,似乎握着那遙遠的西域,胸中九州鼎鳴嘯,諸王可汗身上帶着的,各國部族氣運升騰起來了,那猶如飛鷹,猶如巨大的羊,威武的犛牛。
然後皆被李觀一背後氣運所吞,白虎昂然踱步,已具備有白帝之威勢,猛虎吞羊,撕裂飛鷹,以最爲直接,最爲霸道的方式,強行碾過去。
九州鼎鳴嘯轟鳴不已。
再度吃了個飽,九州鼎內的氣運洶涌匯聚,幾乎要將西域三十六部,全部匯聚起來,足足填滿到了近乎於九成,卻忽然頓住不動了。
李觀一微微皺眉。
……看起來,還有些問題。
是有些沒有來,還是說,內部出現了矛盾,衝突;有一部分可汗被囚禁起來了?
此刻大祭司開始重新修整祭壇,諸王顫慄,都不敢再度說什麼,他們身上帶着的國運,氣運,都被壓制,所以此刻只覺得那少年將軍坐在那裡,猶如盤踞的猛虎,俯瞰天下。
心中只一股一股的顫慄。
只有李觀一閉着眼睛,暫且把這一個事情壓下來,心口中,幾乎要填滿的九州鼎開始鳴嘯起來。
李觀一感知到了濃郁的人道氣運。
然後,藉助此刻近乎於填滿的九州鼎狀態,鎖定了極遙遠之地的一道氣息。
與此同時,遙遠萬里之外,在安西城之中,正在安靜休息着的九色神鹿忽然感覺到了有誰在呼喚自己,她猛地擡起頭,左右環顧了下,耳朵都晃動。
她機敏詢問:“嗯??”
“是誰?”
李觀一聲音道:“是我,李觀一。”
九色神鹿怔住,旋即嗓音溫柔,詢問道:“是你,你現在進入西域很遠了,是需要我來幫助你什麼麼?”
李觀一道:“嗯,是啊。”
他握着戰戟,坐在祭神的位置上,戰袍在西域冰冷遼闊的風中微微晃動着,看着那些被看管起來的西域大軍,看到諸王穿着祭祀的服飾,在面前匍匐。
太弱了。
李觀一心中想着,見識過宇文烈那縱橫捭闔的虎蠻騎兵,見識過了狼王的霸烈之風,西域後方,出身於所謂高貴血脈的貴族騎兵,完全不能讓他的心中泛起漣漪。
這樣的人,不是他的目標。
狼王,宇文烈,姜萬象。
乃至於那位姜素。
纔是真正值得他廝殺的對手。
這跨越萬里前來,孤軍深入,破敵戰將,也只不過是爲了和狼王那一場公平的交鋒。
李觀一看到祭祀蒼天的器物之後,有一個是繪製着九色神鹿的畫面,頗爲華麗,古樸,大祭司曾說,這是最古老的器物,代表着西域最初也是最神聖的傳說。
九色神鹿麼……
李觀一視線從這祭天神器之上移開,在心中回答道: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來見證。”
九色神鹿疑惑道:“見證?”
李觀一嗯了一聲,道:“你不是西域最大的祥瑞嗎?”
九色神鹿溫柔謙遜,道:“只是最初人們給我頭上增加的名號而已,我連自己都保護不好,更不要說去庇護這一片大地上的人們,沒有力量,又怎麼能夠被稱爲祥瑞?”
李觀一輕笑起來,然後回答道:
“那麼,今日就允許我來給你一個禮物吧。”
“成爲真正的【祥瑞】。”
“你的氣息和我的九州鼎相聯,我將會以九州之氣運引導你,九色神鹿,請你來這裡幫助我……就當做,是當時我和你許諾的約定吧。”
這樣的話語裡面,分明已經帶了三分雍容沉靜。
九色神鹿愣住,然後回憶起來了,那時候李觀一纔剛剛在西域立足,稍微有了些氣候,那時候他們有約定,李觀一第一次希望九色神鹿的幫助,九色神鹿拒絕了。
【只是西域亂了這許久,多有豪傑英雄出現,你這樣的本領雖然厲害,但是卻也還不是最了不起的。】
【我曾經發誓,不再幫助人間的國度。】
【除非是西域最了不起的英雄。】
九色神鹿這樣的天生祥瑞,嘴硬。
嘴硬也就罷了,可偏偏嘴硬的九色鹿,說出的話根本不會輕易忘記,於是那時候的回答,就這樣重新從腦海裡面升騰起來,那時候嘴硬,可是這一段時間,九色神鹿就在安西城呆着。
吃安西城的,喝安西城的,還有小姑娘幫着給她梳毛。
人類柔軟靈活的雙手,用來梳理毛髮。
實在是一種不能夠拒絕的享受。
這幾個月時間裡白吃白喝白住。
即便是九色神鹿這樣的天生祥瑞,也已經沒有那樣嘴硬。
只是想到李觀一最初說的天下一國之夢,仍還是覺得這只是個孩子,天下這樣大,從這裡,到那裡,遼闊無邊無際,就算是騎乘最快的馬兒都要跑很久很久。
九色神鹿溫和回答道:
“好啊,我就來看看你給我的禮物。”
“那麼,要我怎麼幫助你呢?”
她仍舊覺得是李觀一需要幫助。
但是還是很溫柔地先是答應下來李觀一所謂的‘禮物’,然後再給出詢問。
西域烈烈的風中帶着血和劍的味道,李觀一道:
“那麼,就請您展現出祥瑞的氣魄吧?”
九色神鹿想了想,很認真詢問道:“我很久沒有搞過了。”
“你要多大的祥瑞呢?”
李觀一回答:“最大。”
“如天之高。”
九色神鹿思考,溫柔道:“好。”
她覺得這個孩子素來冷靜,不喜歡開口懇求別人的幫助,他會開這樣的口,一定是遇到了很大很大的事情,需要藉助她的力量。
九色神鹿覺得自己在安西城之中吃了許多時間白食。
她心中羞愧,早就想要給出報答了。
如此,正好。
因爲那真的是個很好的孩子,是一個年輕的勇士,雖然不是太古赤龍口中所說的,所謂西域最偉大的英雄,但是也是很好了。
至於太古赤龍的話。
太古赤龍和八百年前那個傢伙學壞了,說些大話也正常。
此刻的西域早就亂起來,氣運紛雜,九色神鹿都已經不能辨認,雖然感覺到了遙遠那如劍一般沖天而起的【居胥山】上,氣運翻卷滾動,但是卻也沒多想。
她起身,綻放九色神光。
雖然這裡距離李觀一的九州鼎氣運所在的方位極遙遠,但是九色神鹿一則是直接騰空而去,二來,她在西域的時候,飛騰速度,會遠遠超過在其他的地方。
這就是西域祥瑞的特性。
李觀一給九色神鹿與九州鼎確定方位之後,安靜看着前方,吐氣呼吸,平靜無比,樊慶,契苾力,凌平洋各自率領一部分人,壓制那些俘虜。
神射將軍立於李觀一身旁,手中握着那張頂尖玄兵級別的戰弓,上面還帶着蜚血的氣息,旁邊放着一堆箭矢,站在高處的頂尖弓箭手,幾乎就是一箭一個。
尤其是羌人認出來,這位就是當年獨自守城的神射將軍,更是驚懼。
這祭壇被李觀一他們衝碎了,李觀一趁着所有人休整的時候,悄悄跑去把赤霄劍給撿回來了,還裝作無事發生。
西域寒風凌冽,李觀一看着諸王帶來,祭天的金人,這些金人材質和造型都不一樣,有的很精緻,有的就很抽象,材質上有黃金所鑄,也有精鐵所成,上有氣運流轉,或大,或小。
九州鼎吞了這些諸王的氣運,看不上這些東西了。
此刻卻也是開始嘴挑起來了。
李觀一知道,這些都是想要仿照三百年前,吐谷渾王鑄王印的典故,重建王庭,李觀一把這些金人放下,諸王臣服,只有赫連博低頭,咬牙,眼底閃爍着神光。
赫連博猜測到如今那些沒能來到了這裡的各部可汗,單于,都已經被擊潰,臣服了,此刻知道這王庭之事的,也就只有那些個被他囚禁的幾個可汗王,以及看管他們的軍隊了。
他之前曾經給看管這些人的心腹下了密令。
一旦沒有看到祭天升起的篝火,沒能得到他的命令,就是事情發生了變化,那時候,就要殺死這幾個被囚禁的可汗王,立刻調轉回去,率領沙陀國的軍隊攻打這些部族。
忽然有沉靜的聲音道:“你在想什麼?”
赫連博神色一滯,注意到是李觀一的詢問,面不改色道:“只是想着不甘心,若不是你繞後突襲的話,我們大軍來不及整備,怎麼可能會被你這樣輕易地擊敗?”
李觀一懶得反駁他。
九州鼎明顯缺乏一部分氣運才能徹底圓滿。
再加上赫連博的特別反應。
李觀一猜不出有問題才奇怪。
只是注視着他,詢問道:“還有其餘諸王在何處?”赫連博看到李觀一所部,將隨軍攜帶的那些繳獲的祭天金人都擺上祭壇,此刻這大祭壇周圍,擺放了一圈的金人。
但是卻還缺少了好幾個。
正對應他囚禁的那幾個可汗,赫連博道:“我怎麼知道?”
“或許在他們自己的部族,或許在他們自己的領地裡。”
銀髮少女嗓音清淡:“他在說謊。”
赫連博目光一凝,大笑起來,道:“想要懲罰我的話,就不如直接動手,要這麼一個小姑娘說理由,也太過於簡單了啊!”
“這麼想殺我,不如直接動——”
錚然的鳴嘯聲之下,赫連博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胳膊一寒,下一刻,他看到自己的手臂直接飛起來,落在地上,鮮血涌出。
即便是赫連博這樣的梟雄,此刻也終於忍耐不住那種痛苦和驚怒,大喊起來。
李觀一彈出凌空氣勁。
給他止住了血,赫連博癱在那裡,面色煞白。
李觀一道:“剩下諸王在何處?”
赫連博獰笑,大笑道:“你問我?你就算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告訴你的,再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有本領的話,就殺死我!”
“來,來啊,天格爾的仁德,不要了?!”
旁邊知道大概情況的姑墨王心中不由地心中讚歎於赫連博的豪雄,膽大心細,腹有良謀,知道天格爾釋放那些個俘虜,素來有仁慈之名。
西域的梟雄狡詐,知道可以利用這樣的心。
下一刻姑墨王的臉被一捧熱血劈頭蓋臉地澆下去!
姑墨王神色僵硬。
戰戟擡起,剛剛的梟雄成了一具屍體。
乾脆利落。
姑墨王的心臟瘋狂跳動,看着李觀一把戰戟擡起。
李觀一道:“好,滿足你。”
姑墨王:“??!!”
李觀一手中戰戟擡起,抵着姑墨王:“你知道嗎?”
姑墨王的視線之中,那穿一身刀劍劈砍痕跡的甲冑,就連白色的戰袍都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戰將擡起了手中的兵器,目光平靜看着自己。
於是,天格爾的仁慈之名在這個時候加入了酷烈霸道。
不只以仁德去征服和應對,更要用刀劍。
在這一片大地上,只有仁慈是不夠的。
姑墨王心中對他的看法,就成爲了敬畏。
低着頭,道:
“我,知道……”
姑墨王將諸事情皆說出來,沒有半點保留,李觀一知道有數王被囚,那裡還有數萬大軍,提起兵器,對那大祭司吩咐道:“繼續準備大祭的祭壇,還有客人沒有來。”
李觀一提着兵器,踱步走出,站在這聖山之上,對軍隊道:“我安西城中,賞罰嚴明,彼既有心投降於我等,因此而遭遇橫禍,那麼,我們就不能拋下他們。”
“諸位以爲,如何?”
六千多戰將提起兵器,高呼:“戰!!!”
聲音肅殺恢弘,毫不猶豫,李觀一道:“王將軍。”
王瞬琛踏前半步,李觀一道:“你率一軍,在此鎮守此地。”王瞬琛低頭應是稱諾,李觀一看向那大祭司,嗓音溫和道:“就有勞大祭司,仍在此繼續準備祭天儀式。”
大祭司頭皮發麻,額頭冷汗冒出來。
李觀一率軍而下。
剛剛將那位名氣極大,一手主導了王庭之事,甚至於是已被他們擒下的沙陀國主赫連博砍殺,讓這些西域可汗們噤若寒蟬。
李觀一忽然明白了狼王對自己說的話。
英雄是要被人恐懼的。
李觀一注視着那些從一開始的震動,到了現在,真正充斥着一種敬畏模樣的西域可汗們,忽然就明白了這位老邁神將的意思,老狼王確實是在教導他一些東西。
只是這一頭老狼王的教導方式粗狂而簡單。
是直接字面意義上的【言傳身教】。
“真的是彆扭的性子啊……”
李觀一對這天下大勢的理解更進一步,他拉緊了繮繩,心中激盪的戰意洶涌,毫不猶豫,直接率領分出的五千騎兵順着山勢奔騰而下,奔赴數十里外營寨。
九州鼎之中,西域各部的氣運都在洶涌翻卷着。
只剩下這最後的——
本打算投降,卻被囚禁起來的諸王。
天下大勢,翻卷滾動,落於這最後一子。
一路疾馳狂奔,激盪飛雪,很快抵達了那一處營地,營地之中的護衛們正在爭執,一部分人打算要遵循王命,殺死這些可汗,一部分人則是覺得想要逃跑。
爭執不下的時候,忽見一飆人馬在大雪狂風之中高速奔馳而來,戰馬聲音,轟然如雷霆,西域騎兵大驚,吹響大且微彎曲的犛牛角,轟鳴沉着,西域騎兵聚集起來。
李觀一握着兵器前衝在最前,兵家煞氣洶涌翻滾,匯聚如龍,手中戰戟擡起,看着前面,九州鼎轟鳴不止,這代表着,最後的西域三十六部氣運,就在前方。
西域騎兵匯聚,安西城騎兵雙方皆拉開速度,戰馬聲音,如同雷霆般的悶響,狂風肆虐,兵器擡起,李觀一心臟跳動,看着前方營寨,颯露紫加速,猛然揮出戰戟。
轟!!!!
前方騎將,已被他打飛。
颯露紫神駒,足踏雷霆,李觀一心潮洶涌,放聲長嘯,握着兵器,背後這一支茫猛然加速的騎兵氣機猛烈暴漲,伴隨着龍吟的聲音,純粹的軍魂逐漸浮現,若隱若現。
金黃色的流光以李觀一爲源頭開始逸散,覆蓋軍隊。
旋即又隱沒。
在兩軍接戰之時,在那兵戈煞氣沖天而起的瞬間,李觀一握着兵器,數次出現又消失的氣運終於徹底凝聚,這是一路急奔萬里,數十戰鬥接勝之中,凝聚出的軍魂。
並非麒麟,赤龍。
而是蒼茫神龍氣焰出現,覆蓋整個兵團。
而是純粹的神龍,金黃色的身軀蒼茫古老,鱗甲流轉變化,帶着一種淡漠的威嚴。
撕扯,鑿穿!
李觀一猛然斬下,神龍軍魂昂首長吟,朝着前方撕扯,大軍恢弘,兵戈無情,李觀一衝破前方的封鎖,抵達了鎮守囚禁諸王之地,西域馳騁的真正目的之一,九州鼎的匯聚。
諸王聯盟的最後一環。
就在此刻。
李觀一提起兵器,朝前方劈落。
轟!!!!
巨大的轟鳴,幾乎將西域特有的營寨直接掀飛。
極暴烈,轉而爲極寂靜,那營寨大門飛出去的動作都彷彿遲緩下來,彷彿可以看到戰馬鬃毛的翻卷,看到人立而起的神駒落下的每一處動作。
被囚禁在這裡的衆王顫抖,擡起頭,看到那鎖鏈被斬碎,然後落下來,河流上的冰霜被踏碎,腳踏雷霆的神駒往前,穿着戰甲血色戰袍的神將出現在幾乎以爲要被殺死的他們面前。
一時間諸可汗都死寂下來,看着突然出現的戰將,一時間有些發矇,不知道事情的變化和進展,說不出話來。
天空遼遠,風卻肅殺。
李觀一擡起手,摘下了兜鍪,眸子平和,道:
“諸位,可還無恙?”
背後,戰將鐵甲兵戈無窮,層層而來,肅殺之氣洶涌,【月氏】,【坎巨提】,【大宛】諸可汗面色變化,大宛部可汗認出了這個人,道:
“天格爾,您怎麼在這裡……”
李觀一平和回答道:“我聽說沙陀國對諸位不敬,聽說諸位願意和我聯盟,所以來此,親自渡河來救,邀諸位,共去【居胥山】中,祭天。”
這一句話裡的信息量太大。
諸王見這一支悍勇軍隊,神色幾次變化,終於以一種被拯救之後的感激,以及對兵鋒的驚懼,對這位神將名望的恐懼混雜起來的情緒。
那不是崇拜,不是親近。
那是看着征服者的目光。
那是敬畏。
一則以威,一則以仁。
李觀一感覺到,九州鼎鳴嘯,徹底圓滿。
滿而將溢出。
他帶着潰兵,帶着這些可汗一起前往【居胥山】,祭天的典儀已重新準備好了,衆多西域的戰將和可汗們,就看着這一支軍隊來去從容,如同猛虎狩獵於天地。
他們就這樣輕易去討伐敵軍,然後雍容歸來。
祭祀最下方,也是【居胥山】的下面,是大片的西域軍隊。
李觀一騎着戰馬,從這臺階上一步一步往上。
被染成了血色的戰袍在風中舞動着,古老的祭祀誦唱聲音遙遠古樸。
祭壇之前,諸多可汗爲這位征服者起舞。
他們載歌載舞,極爲熱情。
只是那戰馬的聲音,卻猶如擊在他們的心口上,猶如戰鼓,李觀一騎着戰馬,在那些混合着驚懼,混合着恐懼,不甘心的目光裡走到最高處。
大祭司要給李觀一穿上西域祭祀的綵衣,李觀一道:
“祭祀之事,不必如此不便。”
“只戎裝便是。”
他翻身下馬,沉靜道:“另外,我也有自己帶來的祭祀,不必要您這位沙陀國神巫出手了。”征服者的氣息洶涌,不是李觀一平素的溫和。
他現在做的事情,不是請客吃飯,而是暴烈的行爲。
是一方征服一方,推翻一方的,最爲暴烈的行爲。
沙陀國大祭司訥訥,詢問道:“可是,祭祀的流程很繁複的。”
“若是一不小心的話,容易出現紕漏,您有人選嗎?”
李觀一道:“自是有的。”
他翻身下馬,颯露紫奔跑離開,李觀一朝着一側看去,那裡有一匹神駒,神駒的背上,是銀髮的少女,於是那來自於中原的君王將手中的兵器插入地面。
“我自是有我的‘祭祀’。”
“從過去到現在,從現在到未來,有且只有一位。”
“再不能被人替代。”
神聖的焚香朝着天空升起,西域的天空遼闊湛藍,雲彩遙遠,歷經廝殺的兵團佇立於天地之間,垂首,穿着墨色戰甲的君侯朝着神駒伸出手。
銀髮的少女想了想,把手放在了那冰冷的手甲上。
君侯輕輕一拉,於是少女從神駒上翻飛落下。
兜帽落下,銀色的長髮在西域的天空映襯下美麗神聖。
這一幕,實在是美麗地動人心魄,讓人難以忘卻。
李觀一拉着瑤光,讓少女主持祭天,而他的眸子擡起看着天空,雲霞之中,隱隱有祥瑞之光。
經歷這一番重整,廝殺,來回,天色已頗遲,而這個時候,在西域諸王可汗眼中敬畏的時候——
九色神鹿,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