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沉默了片刻,道:“不做皇帝,何談救天下蒼生?只有掌握了絕對的權力,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徐先生此言,深得我心。誠如地師所言,我不能確保事事都如我所願。”
徐無鬼微笑不語,等待李玄都接下來的“但是”。
可是等了片刻,卻遲遲沒聽到李玄都繼續開口說話,倒是讓徐無鬼略感驚訝。不僅地師如此,一衆正道中人也是沒有反應過來,因爲李玄都不按套路出牌啊,接下來不是應該反駁地師嗎?怎麼戛然而止了?難不成李玄都真被地師說動了心?
張靜修轉頭望向李玄都,兩人視線略微交匯之後,又各自移開。
張靜修道:“地師好歹是一方之主,何必出此攻心之策?有什麼手段,不妨都亮出來罷。”
“既然大天師如此說了,你們都出來吧。”地師一揮大袖,有云氣自生,待到雲氣散去之後,僧人模樣的方玄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身着玄黑色“陰陽仙衣”的地師徐無鬼本尊,在他身後還有幾人,分別是二明官鍾梧、三明官王仲甫、四明官李世興、五明官諸葛鏨、八明官魏臻、九明官上官莞,唯獨少了大明官王天笑。
張靜修道:“二明官、三明官、四明官、五明官成名多年,貧道已是見過,想必這兩位年輕人就是後五位明官中人了。”
上官莞道:“小女子上官莞,這位是八明官魏臻,見過大天師。”
他們兩人雖然在十殿明官中資歷較淺,江湖中也是名聲不顯,可衆多正道高層之人卻對於二人早有耳聞,甚至還有人曾與他們打過交道,吃過些暗虧。所以上官莞這話剛一出口,便有幾人輕哼一聲。
張靜修說道:“小徒顏飛卿曾傷在魏明官的手中,上官明官更是炮打上清鎮,貧道當真是久仰大名。”
換成旁人,上官莞自是不會放在心上,說不定還要反諷幾句,可說話之人是大天師,那就不一樣了,畢竟是與地師分庭抗禮多年之人,她不敢造次,默然不語。
地師道:“大天師,雖然我的人手不如你多,但是這座靜禪寺卻是我的主場,也算是勢均力敵,若是就此廝殺一場,那是兩敗俱傷,只會讓澹臺雲和李道虛憑白得了便宜,所以咱們還是以和爲貴,就此罷手,不知大天師以爲然否。”
張靜修道:“貧道此番召集正道同盟討伐北邙山,乃是李道兄應允之事,地師此言怕是不妥。而貧道之所以要討伐北邙山,就是爲了向地師討一個公道,既然今日在這裡遇上了,豈有罷手之理?”
徐無鬼笑道;“討伐北邙山,那是雙方都做好了準備,擺開陣仗,光明正大地打上一場。可現在卻是不同,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就是一個打獵的獵人在轉彎的時候與一隻猛虎來了個面對面,獵人沒有防備之下,大驚失色,而猛虎又忌憚獵人手中的弓箭長刀,不敢貿然進攻,雙方都想退,卻又不敢退,生怕把後背露給對方。若要攻,雙方都沒有必勝把握,於是就陷入到僵持境地之中。”
在場之人,都是聰明人,明白地師所說的道理,在沒有完全準備好之前,誰也不想貿然出手。因爲攻打北邙山,正道中人佔了人多勢衆的便宜,又有衆多弟子隨侍身旁,可以結成陣法,自是安全。可現在卻是直接與同境之人廝殺,是生是死就難說的很了,畢竟像李玄都這種習慣孤身犯險之人還是少數。
張靜修沉思片刻,道:“既然地師如此說了,貧道有個想法。鬥是一定要斗的,不過未必要一擁而上,我們大可各自選出三人,三局二勝。”
地師道:“好,如此再好不過了,今日大明官、藏宗主、白宗主、海石先生未至,對於雙方都算公平,不過我和大天師一定是要交手的。”
張靜修淡然道:“上次玉虛鬥劍,未能與地師分出勝負,實是貧道憾事。”
地師笑了笑:“既然要分勝負,那麼勝了如何?敗了又該如何?”
張靜修道:“我正道中人,自恃身份,從不屑於做那等偷襲之事,傳揚出去,只怕天下之人恥笑,可地師卻是不然,屢屢偷襲出手,今日若非貧道早有防備,一樣要着了地師的暗算。”
地師含笑不語,半點也不動怒。
張靜修深深望了他一眼,道:“地師是梟雄心性,使的是廟堂手段,從來不在乎虛名,貧道是知道的。所以今天若是正道勝了,地師須得立下一個誓言,從此之後,再不行偷襲之事,凡事都要遵守江湖規矩。”
徐無鬼笑道:“徐某本就不是什麼江湖人,只要能做成事情,從來都不擇手段的。我殺大天師這樣的高手沒有把握,可是殺那些天人境的低手卻是很有把握,若是能把這些低手全都殺光,只剩下一個大天師,想來大天師便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只是怕大天師惱羞成怒,依葫蘆畫瓢,也讓我變成個孤家寡人,這纔不敢肆意行事。如今大天師卻讓我再也不做此事,那可真是爲難的很了。”
張驚修道:“貧道只問地師,答應還是不答應?”
徐無鬼反問道:“大天師就不怕徐某食言而肥?”
“怕,貧道當然怕。”張驚修道:“正巧貧道最近也對‘太陰十三劍’頗有研究,貧道與地師都以心魔立誓,若是地師還敢食言,那貧道也沒什麼好說的。”
徐無鬼的臉色終於略顯凝重,雖然他已經練成“太陰十三劍”,但不意味着“太陰十三劍”的所有隱患都已經消失不見,他化解心魔的辦法就是將心魔裝入籠子之中,只要看好籠子,心魔便絕不可能反噬。他許諾傳給李玄都的功法,就是如何將心魔關入籠子之中。而大天師的提議就是以籠子的鑰匙爲賭注,若是食言,便等同是將籠子中的心魔放出,反噬自身,不可謂不狠辣。
徐無鬼沉默許久,道:“大天師既然如此說了,我倒是很好奇,如果大天師輸了,大天又要如何?”
張靜修淡然道:“貧道不但放地師一行人離去,而且討伐北邙山一事也就此作罷,十年之內,都不再擅啓戰端,不知地師以爲如何?”
徐無鬼撫掌道:“好。就這麼定下了。”
說罷,地師伸出食指按住眉心,從中扯出一點似虛似幻的物事,如點點靈光。大天師也是如此動作。兩人各自一彈指,兩個光點凌空飛起,在半空中融匯一處,然後緩緩消散無形,這便是定下了心魔之誓,若是誰敢違背誓言,定當遭受心魔反噬。
兩人立下誓言之後,今日之戰便十分重要了,無論是諸位正道宗主長老也好,還是諸位明官也罷,都是神色凝重。
地師道:“三戰兩勝,雙方各自派出三人,我和大天師是一定要出手的,剩下二人便由我和大天師各自指定,如何?”
大天師道:“好。”
說罷,一衆人都出了大雄寶殿,在殿前廣場上分開站立,遙遙對峙。
地師一揮“陰陽仙衣”的大袖,道:“二明官,若論境界修爲,你是十殿明官中僅次於大明官之人,第一陣便由你出手。”
鍾梧恭恭敬敬應諾一聲,向前行出,道:“不知正道之中,何人應戰?”
不必張靜修開口,悟真已經出陣,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老衲境界低微,拳法更是荒疏已久,恐怕不是施主對手。只是體魄還算堅韌,只好拿幾根老骨頭來挨挨施主的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