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盈很瞭解李玄都,李玄都也很瞭解玉盈。不過五年過去,玉盈發現自己所瞭解的那個李玄都已經與以前有了很大不同,而玉盈本人卻沒有太大變化。依李玄都看來,玉盈與張肅卿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玉盈是個善於妥的軟弱之人,爲自身考慮多過爲整個宗族考慮。在這種情形下,玉盈的立場並不堅定,極爲容易動搖。
從這一點上來說,玉盈可以算是陸雁冰的同道中人,這也是她爲什麼能歷經明雍帝、武德帝、天寶帝三朝而不倒,反而能躋身於中樞的原因之一。
李玄都並不奢求現在就能說動玉盈倒向自己,因爲籌碼太少,形勢也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李玄都只是想與玉盈建立聯繫,留下一個契機。玉盈不是一條道走到黑之人,她必定會爲自己留有後路,所以李玄都篤定玉盈不會拒絕自己的提議。
兩人深談了半個時辰之後,玉盈離開此地,不過在離去之前,玉盈同意加入清平會,成爲其中一員,不但確定了與李玄都的傳信方式,而且也定下了自己的詞牌名“撼庭秋”。之所以會選擇這個詞牌名,只是從字面意思來應景而已,“秋”字是時間,“庭”是地點,一個“撼”字,倒是可以形容玉盈此時的心情。
玉盈離去之後,李玄都給李如師飛劍傳書,將新加入的“浣溪沙”宮官和“撼庭秋”玄真大長公主告知李如是,在太平客棧中,她們都是長期住客,在清平會中,她們則是秘密結盟的盟友成員。
現在這個結盟,已經初具雛形,不過各個盟友之間並不互通,所有人的聯繫都在於李玄都一人身上。換而言之,如果李玄都遭遇不測,整個結盟立時會分離崩解。
玉盈離去之後,李玄都也不在此地過多停留,離了這處行院,返回客棧。
回到客棧之後,不出所料,宮官已經等在這裡。
李玄都淡然道:“要讓宮姑娘失望了。”
宮官笑了笑:“失望談不上,我只是不曾料到,紫府兄與玄真大長公主竟是故交。”
李玄都若有所指道:“看來宮姑娘對於當年的帝京舊事瞭解不多。”
宮官沒有否認,道:“這次我有意借紫府兄之手針對玄真大長公主一行人,倒要給紫府兄賠個不是……”
不等她把話說完,李玄都已經開口道:“無妨,我從與宮姑娘相識那一日起,就料到會有這一天。”
宮官深深望了李玄都一眼,道:“告辭。”在宮官離去之後,李玄都又戴上“百華靈面”,變回劉宗果的模樣。在平安縣城休息一夜之後,第二天離開了此地,正式進入蘆州境內。
有一條大江支流穿過風陰府和懷南府,最終在懷南府境內與大運河交匯,於是李玄都出錢租了一條船,轉走水路。
因爲船上女子衆多,所以李玄都並不在船艙之中,而是立在船頭。船艙中四名女子隔着窗戶欣賞沿江風景,左顏和蘭琳還是第一次獨自離開玄女宗這麼遠,對着窗外指指點點。周竹和周淑寧則聽着周淑寧說起去年她離開蘆州時的事情。
李玄都站在船頭,負手看着江水滔滔東逝而去,,此時順江而行,哪怕沒有升帆也未搖槳,也不遜於騎馬趕路,而且比騎馬更爲舒服。李玄都倒是無所謂,哪怕是徒步而行,也談不上一個“累”字,可玄女宗的三名少女年歲尚小,修爲稍弱,還是難免旅途疲累,行走水路倒是能讓她們好好休息一番。
就在這時,一艘大舫船漸漸追上了李玄都的船,只見這船分爲上下兩層,雕樑畫柱,漆玉爲欄,盡極華貴之能事,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遊船。
與此同時,船上還傳來陣陣絲竹之聲。李玄都轉頭望去,隱約可見二樓中有衆多女子,個個身着白衣,如同雲朵一般,手中捧着各種樂器。
在李玄都看到這艘船的同時,船上主人也瞧見了李玄都。那樓船主人是個富賈打扮的中年男子,手上帶着一枚極爲顯眼刺目的碩大扳指。
他瞧見李玄都身着青鸞衛的錦衣官袍,知道他是青鸞衛之人,便起了幾分結交之心,拱手道:“懷南府錢玉興有禮了。”
李玄都一怔,心中暗忖:“錢家中人?還是與錢玉龍、錢玉樓、錢玉蓉的同輩之人,不過我沒聽說過他,應該不是錢家大宗中人,而是錢家旁宗。”
李玄都同樣一拱手:“在下劉宗果,青鸞衛都督府四品指揮僉事。”
錢玉興道:“原來是劉指揮,久仰久仰。錢某在船上設美酒菜餚一席,又有絲竹添飲吟之雅趣,若是劉大人不嫌煩擾,不妨來船上同飲,如何?”
李玄都略一沉吟,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話時,李玄都縱身一躍已經跳到了錢玉興的船頭。錢玉興只覺眼前一花,對方就已經上船,看來這位青鸞衛大人的境界修爲不俗。
錢玉興邀請李玄都入席,美貌侍女爲李玄都斟酒奉菜,公侯之家也不過如此。李玄都不見半分侷促,倒是讓錢玉興高看一眼,許多粗莽武夫不通情趣,不知禮儀,由此才被文人雅士所瞧不起,不過這位劉指揮倒是與尋常武夫不同,看來出身不俗,莫不是朝中的勳貴子弟出身?
想着這些,錢玉興有意逢迎,李玄都之所以願意赴宴,也是想要從錢玉興的口中得知如今懷南府的情形,趁機旁敲側擊。酒過三巡之後,兩人便談到了錢玉興出身的錢家,錢家在江州,太平宗在蘆州,兩州不過是一江之隔,算是鄰居,而太平宗與錢家關係深厚,兩者之間的關係類似於遼東秦家與補天宗的關係,同時還是生意上的盟友夥伴。
兩人也談及瞭如今的錢家新任家主錢錦兒,這位女子就任家主大位之後,穩定住了錢家局勢,前不久還親自前往齊州面見齊州總督秦道方,與秦道方談定了一樁運糧買賣。錢玉興也算是經商多年,起初時候,對於這位女子還多少存了幾分輕蔑,現在卻是口服心服了。其實生意做大之後,許多經商的手段已經在於其次,關鍵是如何與朝廷處好關係,與地方官府和地方豪強打好關係,就比如富甲天下的鹽商,關鍵在於朝廷頒發的鹽引麼。從這方面來說,錢家家主不需要精通哪一門生意,而是要把握好家族的方向,處理好家族的各種人脈關係,這恰恰是錢錦兒所擅長的事情。
至於太平宗的事情,錢玉興也偶有聽聞,不過他並非江湖中人,知之不多,只是聽說最近的懷南府境內多了許多來歷不明的江湖中人,有些是蘆州本地的,還有許多是從其他州府來的,不知所爲何事。
錢玉興也不是傻子,隱隱約約聽出了李玄都的旁敲側擊,不由問道:“天外有天人外人,江湖爭鬥幾時休。劉指揮如此關心江湖之事,難道也是江湖之人?”
李玄都點頭道:“青鸞衛都督府本就是朝廷制約江湖的一把刀,雖說近些年來不復當年,但還是要關心一二的。”
錢玉興舉杯道:“原來如此,再飲一杯。”
李玄都放下手中酒杯,搖頭道:“多謝錢老闆款待,今日我們緣盡於此,有緣再會。”
話音落下,李玄都在錢玉興的面前憑空消失不見。
錢玉興一驚之下,酒意消散一空,立刻清醒過來,下意識地起身向船艙外望去,卻見江上不知何時起了霧氣,待到霧氣散去之後,那艘船已經不見了蹤影。再往艙中一看,酒菜仍然擺在席上,還有半杯殘酒,不由喃喃自語道:“難道遇到了神仙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