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顏飛卿的帶領下,四人出了大堂,來到味腴書屋,分而落座之後,秦素將經過大概敘述一遍,包括李玄都飛劍傳書之事。顏飛卿聞言後臉色微變:“紫府在信中並未言明此事。”
說罷,顏飛卿起身來到一座書架前,從中取出了李玄都的飛劍傳書,放在桌上,讓幾人一起參詳。
秦素只是看了一眼,便搖頭道:“雖然是紫府的筆跡,但絕對不是紫府的信,紫府寫信時,我就在旁邊。”
接着秦素又取出寧憶的來信,放到桌上。
幾人心思均是一沉。根據秦素所說,李玄都在信中猜測有人慾要對正一宗不利,並且故意混淆天機,甚至那人就在他和秦素同行的船上。可顏飛卿收到的這封信上卻對此事隻字不提,只是詳細提及了西京議和之事,除了將議和的日期從六月下旬改成了七月上旬之外,其他句句屬實,而且細節極爲詳實,九真一假之下,讓人很難辨別真僞,又是關乎到正邪局勢的大事,更不會讓人去懷疑這封信的真假。
至於李玄都見到顏飛卿之後,自然不會再把信的內容複述一遍,按照常理都是詢問顏飛卿是否收到了飛劍傳書,對於信中內容有何看法,如此一來,在不曾詳細深談的情形下,兩人說的事情南轅北轍仍不自知。
蘇雲媗苦笑道:“高人手筆,輕而易舉地便將我們幾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顏飛卿問道:“這個高人會是誰?”
秦素猶豫了一下,說道:“能攔截紫府的飛劍還讓紫府不曾察覺分毫,絕對不止是天人無量境那麼簡單,最少也是天人造化境,甚至是長生境。”
“長生境,那就是地師親臨了。”顏飛卿略微沉吟了一下,忽然想起二人:“我記得秦姑娘與紫府前來的時候,還跟着兩位同行之人,那兩人是什麼來路?”
秦素搖頭道:“素不相識,只是紫府似乎有些考量,他曾對我說,那個叫張不驚的遊俠與一個人很像。”
“與誰很像?”蘇雲媗問道。
秦素猶豫了一下,說道:“老天師。”
其餘三人俱是一驚。
秦素繼續說道:“老天師有三大化身,分別是稚童模樣、道人模樣、遊俠模樣,此乃老天師親口所言。其中游俠化身常年行走江湖,那遊俠姓張,剛好也是去大真人府,所以紫府就有了一個猜測……”
顏飛卿閉目凝神,以“溯神之法”調動記憶,回想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張不驚,在面相上的確與恩師有幾分相似,只是年輕道人仙風道骨,張不驚卻有點混不吝的江湖氣,所以顯得兩人差別極大。
“難道此人果真是恩師的化身?可他爲何不直接表明身份?那個徐姓書生又是什麼人?”顏飛卿猛地一頓,略有遲疑道:“姓徐?!”蘇雲媗輕聲道:“當今天家姓徐,可是地師也姓徐。”
四人望着桌上的信箋一起陷入沉默。
過了片刻,玉清寧緩緩開口道:“顏真人,此事要不要立即稟告大天師,或是未雨綢繆,早做打算,你是正一宗的宗主,還是要儘早拿個主意。”
“是該早做打算。”顏飛卿說道:“禮成之後,師尊就不知去了何處,白宗主則是返回鳳來閣。待會兒我就會去見幾位師叔、師伯、師兄,請他們隨時準備開啓護山大陣,大陣開啓之後,與雲錦山的山水地氣相連,自成一方天地,然後由家師主持大陣,哪怕家師並非本尊在此,也足以應付。”
蘇雲媗問道:“要不要去見一見那位張姓遊俠?”
秦素道:“還不能見。”
玉清寧問道:“爲什麼?”
秦素道:“如果那人不是老天師的化身,見了也是無用。如果那人確是老天師的化身,他卻不主動挑明身份,說明老天師自有計較,若是我們貿然上前相認,難免不會打草驚蛇,就會打亂了老天師的韜略。”
蘇雲媗贊同道:“白絹此言有理。”
顏飛卿想了想,說道:“靄筠你立刻去見白宗主,將此事告知於她。女菀你現在是玄女宗的主事之人,不妨以此身份去見一見金剛宗、真言宗、法相宗的來賓,稍稍透漏口風,如果真有大事發生,也不至於全無準備。至於清微宗那邊,他們與我們成見已深……”
秦素主動開口道:“我與陸雁冰相熟,她是清微宗的弟子,我去見陸雁冰,然後再請她去見清微宗的司徒堂主。”
“如此最好。”顏飛卿拱手道:“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行動,有勞諸位了。”
三位女子應了一聲,分頭離去。
……
大真人府佔地廣闊,在距離靈芝園不遠處有一座四面開窗、兩側開門的小軒,在此可以眺望靈芝園中的數十畝藥田。此時小軒中立着三人,分別是張不驚、徐有仁、年輕道人。
徐有仁從藥田收回視線,微笑道:“大真人請我到此,恐怕不僅僅是賞景吧。”
年輕道人笑道:“到了這個時候,徐兄還要繼續演戲嗎?”
徐有仁笑容不減:“演戲?”
張不驚道:“徐兄,你我心知肚明,何必裝傻?”
年輕道人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意,一字一句道:“地師徐無鬼,混入我正一宗的大真人府,做不請自來的惡客,不知有何貴幹?”
徐有仁並不否認,氣態渾然一變,從一個落魄書生變成了揮斥八極的大宗師人物:“大真人這是明知故問了,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在白帝城做了什麼事情,你難道心中不清楚嗎?你做過了初一,就不許我做十五?”年輕道人不動聲色,張不驚嘿然道:“做得了嗎?”
徐有仁淡然道:“僅憑你們二人,就算佔據了地利之憂,也不是我的對手。”
年輕道人“呵”了一聲:“好大的口氣。”
徐有仁也不廢話,直接伸手一指,年輕道人的整個面龐立時向內凹陷下去,就像一個被人用手指戳在臉上的布偶。
徐有仁屈指一彈,年輕道人立刻被彈飛出去,後背撞在牆上,沒有撞碎牆壁,甚至沒有留下半點痕跡,他整個人卻彷彿失去了所有的生氣,軟軟滑落在地。
這位不再隱藏身份的地氣宗師淡笑道:“區區一個人偶,嚇唬嚇唬一般人是夠了,還嚇不住我。”
張不驚人如其名,處變不驚,笑道:“哦?”
徐有仁望向張不驚,道:“你早就看破了我的身份,卻故意讓我進到大真人府中,是想要藉着大真人府的地利之便,關門捉賊?”
張不驚雖是老天師的身外化身,但身上卻有一股混不吝的江湖氣,與端正持重的本尊截然不同,聞言後笑道:“關門捉賊?這個詞用得不好,我覺得應該叫關門打狗。”
徐有仁淡然一笑,不以爲意:“你我都知道修煉身外化身必須要寄託某種寶物,寶物品相的高低也決定了化身的實力強弱。”
他一指年輕道人:“道門有魘鎮之法,常用人偶,也就是草人、紙人之流。這位道友寄託的便是一個有了活人靈性的人偶,很有意思,卻不厲害,最大的缺點是體魄孱弱,不堪一擊。”
然後他瞥了眼張不驚身後所負的鐵劍:“倒是你,表面上只有歸真境的修爲,可實際上卻遠不止於此,我很好奇,你所寄託的寶物是什麼。”
張不驚伸手按住背後所負之劍,緩緩說道:“地師好眼力。”
說話時,他緩緩拔出身後所負之劍,乍看之下,只是一把平淡無奇的鐵劍,劍身還算明亮,卻也談不上波光粼粼、可映人影。
然後張不驚一劍向徐有仁刺去。
徐有仁伸出五指,拿住劍身,使其不得寸進分毫。
張不驚幾縷散亂髮絲無風自舞,一字一頓地說道:“據我所知,地師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如果僅僅是報復,恐怕難以讓人信服。”
徐有仁淡淡一笑:“天師不妨猜一猜,我所求爲何?”
話音落下,驟然響起一陣“沙沙”聲響,似是春日的夜雨,又似是春蠶啃食桑葉,然後這座小軒從樑柱到地基,全部化作片片細沙,隨風而去,沒有任何一點痕跡留下,好似從未在世間存在過一般。
然後就見張不驚手中鐵劍的表面也寸寸碎裂,露出本來真容,一道紫光照亮了兩人的面龐。
徐有仁輕聲讚道:“劍中藏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