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先生過獎。”藏老人道:“老夫只是天人無量境,遲遲不能踏足天人造化境,倒是清微宗的張海石已經感悟天人造化,所以老夫是否能穩坐太玄榜第四人的位置,現在還猶未可知。不過老夫可以肯定,沈大先生第五人的位置,多半是保不住了。”
沈無憂不以爲意地一笑,轉而說道:“據我所知,皁閣宗有三種陰邪之物煉製之法,煉製圓滿之後,可媲美仙物。分別是:‘白骨玄妙尊’、‘萬屍大力尊’、‘幽冥九陰尊’,聽說藏宗主煉製一半的‘白骨玄妙尊’被人奪去,此番前來,不知可是煉成了另外兩件邪物?”
“沈大先生好見識。”藏老人讚了一聲:“我那煉製未成的‘白骨玄妙尊’因爲張靜修之故,被悟真和尚趁機奪去。另外一個‘白骨玄妙尊’的胚子又是被清微宗的小輩毀去。好在有地師相助,幫我煉成了‘萬屍大力尊’,否則也不敢隻身向沈大先生討教。”
藏老人話音落下,周圍驟然響起一片窸窸窣窣的鬼魅之聲,好似是萬鬼夜行,在四周的黑色霧氣中,有無數黑影飛速閃動。蠕動的地面開始劇烈顫抖,一道道裂痕縫隙向四周蔓延開來,山石崩裂,煙塵四起,轟然而鳴。
最後,整個山頭都劇烈顫抖起來,地面如波浪滾滾,翻騰不休,好像有一隻窮兇極惡的上古荒獸要從山下爬出。
沈無憂臉色變得極爲凝重。
下一刻,在他剛剛所站立的地方,竟然有五根長短不一的高大立柱轟然升起,再仔細一看,哪裡是什麼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
只見一隻巨大手掌從地下緩緩升起,好似傳說中的佛祖五指山,然後繼續向上空伸去,將沈無憂抓在掌心。
沈無憂一揮大袖,在自己周身撐起一座好似圓球的陣法,使其五指暫時不能合攏。
藏老人笑道:“老夫這‘萬屍大力尊’距離仙物只剩下半步之邀,沈大先生以爲如何?”
話音落時,地動山搖。
整座山頭在這一瞬間從中間開裂出一道巨大裂縫,彷彿神人持巨斧將其從中劈成兩半,無數山石向下坍塌,唯有抓住沈無憂的那隻手掌還高高聳立。緊接着另外一隻巨大手掌攀住地面,然後有一個龐大身軀從山腹中爬出。
比起“白骨玄妙尊”的“小巧玲瓏”,眼前這尊邪物,堪稱是龐然大物,足有近百丈之高,彷彿擎天巨柱一般,相較於這尊邪物,藏老人也好,沈無憂也罷,都是小如螻蟻了。
所謂“萬屍大力尊”,顧名思義,通體上下完全是由屍體組成,所用的屍體越多,其身形也就龐大,眼前這尊“萬屍大力尊”能有如此龐大的體型,可以說是名副其實,少說也要數萬屍首才行,甚至更多。這也是當年皁閣宗橫行一時的原因,當年金帳大軍肆虐中原,伏屍何止百萬,皁閣宗由此而興,僅僅是仙物品相的“萬屍大力尊”就有三尊之多,後來天下宗門合力圍剿皁閣宗,不知有多少高人殞命於“萬屍大力尊”之下。
只見“萬屍大力尊”爬出裂縫之後,終於顯露出真面目,體貌與普通人無異,只是大了無數倍,猶如古時傳說中的巨人神靈,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這尊巨人的皮膚上,生了無數眼睛,密密麻麻,足有數萬之多。同時還生有數不清的嘴巴,張開時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卻不見舌頭,從中流淌出黃褐色的濃水。而在“萬屍大力尊”爬出山腹的過程中,從它身上不斷掉落已經徹底腐爛的屍體殘骸,甚至是它每一個動作,都會掉落出許多類似於斷指殘骸的物事,偶爾還伴隨着漆黑的鮮血。
這是何等噁心的場景?相較於這等景象,佛家的白骨觀根本不算什麼了。
這尊“萬屍大力尊”當然不是提前藏於此地,別說藏老人沒有這個本事,就是地師徐無鬼也不可能算到沈無憂會在此地落腳,其實是藏老人通過類似於“陰陽門”的手段將其挪移過來,先前的黑雲黑霧,其實都是障眼法。
在“萬屍大力尊”徹底現世之後,無數肉眼可見的屍氣伴隨着濃郁的屍臭鋪天蓋地瀰漫開來,所過之處,草木枯萎,生靈和屍體直接起屍化作殭屍,甚至就連泥土、石頭等死物,也被染上了一層不祥的灰黑之色。
沈無憂見此情景,面上憂慮之色更重,嘆息道:“看來這次徐無鬼真是孤注一擲了,只是煉製此等邪物,傷天害理,作了天孽,就不怕天譴嗎?”
藏老人放聲笑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爲芻狗。此語出自太上之口,意思是在天地眼中,萬物一視同仁,人與草木螻蟻無異。螻蟻死得,草木死得,偏偏人就死不得?縱觀古今,屠城滅地者不知凡幾,可真正不得善終者,又有幾人?”
話落時,“萬屍大力尊”變爲雙手合攏,將沈無憂撐起的圓球狀陣法擠壓在兩掌之間,然後雙掌相對發力,圓球上立時出現無數裂痕,似乎隨時都會炸裂開來。
所謂一力破十會,“萬屍大力尊”名中有大力二字,可想其無匹距離,再加上其體內蘊含的濃郁屍氣,至污至穢,還有干擾術法的妙用,無論是面對武夫,還是方士,都不懼怕。此時沈無憂面對“萬屍大力尊”,雖然還有其他手段,但也快要被逼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之中。沈無憂在意的不止是一個藏老人,他更在意的站在藏老人身後的地師,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就在這時,沈無憂設下的陣法終於支撐不住,轟然破碎,在一瞬之間,沈無憂收起定住“九子母天鬼”的星光,身形沖天而起,險之又險地躲過了“萬屍大力尊”的兩隻手掌相合。
藏老人任由“九子母天鬼”追逐沈無憂,不緊不慢地說道:“沈大先生,隨我去見地師,興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沈無憂聞聽此言,心中一動,終於想明白了自己一直想不通的關鍵之處,笑道:“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地師志在崑崙,只是他自己推算不出,便故佈疑陣,將我引入局中,讓我來給他做嫁衣。”
“沈大先生不愧是沈大先生。”這已經是藏老人第二次稱讚沈無憂,相較於上一次的略帶嘲諷,這次藏老人可謂是真心誠意,然後話鋒一轉,森然道:“既然你已經猜出來了,那你就該知道,今日沒有人能救你,除非張靜修能夠說服李道虛親自出手,若是劍道通神的大劍仙親自出手,一劍斬了我這‘萬屍大力尊’,老夫沒有二話,只能認栽。可沈大先生你捫心自問,李道虛會爲了正一宗會出手嗎?”
邪道不是鐵板一塊,正道也擰不成一股繩。
沈無憂面無懼色,朗聲道:“不必大劍仙出手,江湖之大,區區一個皁閣宗,還談不上藐視天下英雄。”
藏老人譏諷道:“這句話,地師說得,澹臺雲說得,張靜修說得,李道虛說得,秦清也勉強說得,可是你一個沈無憂,憑什麼呢?別說你現在遭了天譴劫數,修爲大損,就是你在鼎盛之時,也不是老夫的對手!莫非你還有後手?那就趕緊用出來罷,免得沒有機會再用。”
在藏老人說話的同時,“萬屍大力尊”又伸出巨大手掌抓向沈無憂,屍水、污血四散而飛,屍氣腥臭陣陣,竟是如腥風血雨一般。
一瞬之間,沈無憂周身白光大盛,白光落在“萬屍大力尊”的手掌上,頓時發出嗤嗤聲響,如火焰灼燒皮膚一般。
“萬屍大力尊”被白光灼燒手掌,無動於衷,反而是趁勢將沈無憂抓在手中。
藏老人笑道:“佛祖有五指,五指如五嶽,便是你將道門中的一百零八中術法全部學會,也逃脫不出,此時老夫大勢已成,天時地利人和皆在我手,你還能翻出天去?”
沈無憂淡然道:“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