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話時,李玄都忽聽一聲溫潤嗓音:“紫府。”
李玄都轉頭望去,只見一名中年儒士正站在不遠處,看面相大概有不惑的年紀,氣態儒雅,身着一襲青衫,並非是那彰顯身份顯貴的錦緞絲綢,就是簡簡單單的布衣而已,雖是雙鬢星霜,但面容依舊俊逸,依稀還能看出其年輕時是何等玉樹臨風,不過男人如老酒,越老越香醇,歲月絲毫不但不能使其氣度折損,反而是多了幾分時光沉澱下來的“醇厚味道”,卻是年輕男子遠遠不能所及的。
李玄都先是一怔,繼而喜形於色,作揖道:“玄都見過徐先生。”
“紫府不必如此多禮。”儒士扶住李玄都,目光和煦清澈,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秦素只是略微思量,便知道此人的身份,正是李玄都曾經提過的劍秀山主人,也隨之行禮道:“秦素見過徐先生。”
徐先生望向秦素,拱手還了一禮:“秦大小姐,徐某久聞,有禮了。”
秦素淺笑道:“不敢當徐先生如此之稱。”
徐先生一笑置之,又望向李玄都身後的兩人:“這兩位是?”
“還未向徐先生介紹。”李玄都道:“這兩位是我剛剛結識不久的朋友。”
張姓遊俠抱拳道:“無名小卒張不驚。”
徐姓書生拱手作揖:“晚生徐有仁。”
徐先生只是拱手還禮,卻未報上自家名號。
李玄都知道這並非徐先生倨傲,而是徐先生的身份太過不同尋常之故。徐先生本是皇室中人,與世宗帝是一母所生,乃是明雍年間的齊王,崇信道術,年輕時就喜歡訪仙問道,好讀書鼓琴,辯博善爲文辭,不喜歡嬉遊打獵,很注意撫慰百姓,流譽天下。曾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引得皇帝震怒,幾番申斥。
在世宗皇帝駕崩之後,穆宗皇帝登基繼位,對這位皇叔便有些忌憚,多有貶謫之舉,另外一位侄兒晉王,又多有讒言,再加上張肅卿等人對於宗室大加防範排斥,徐先生爲自保計,特向侄兒求取了劍秀山這塊靈秀之地,又以王府之財力,歷時三年方纔開闢出此地,繼而隱居於此。後來不知因何緣故,穆宗皇帝又令宗人府將齊王玉牒改爲過世,並在翠微山營造陵墓,昭告天下,故而對於天下人而言,這世上早已沒有什麼齊王,此時他現身此地,便也不好隨意透露姓名。
李玄都問道:“徐先生也是來觀禮嗎?”
徐先生笑道:“正是,我自幼崇信道術,年輕時就喜歡訪仙問道,曾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自然繞不開道家祖庭正一宗,與這裡的許多道長都有交情,此番便是大天師親自邀我,我也是不得不來。”
“原來如此。”李玄都笑道:“那剛好可以結伴而行。”
正說話時,一名中年知客道人帶着兩名年輕道人快步過來,衝三人打了個簡化後的稽首禮,問道:“不知幾位貴客可有請柬?”
李玄都和秦素各自取出請柬,交給那名知客道人。
此番正一宗喜事,因爲來客衆多的緣故,所以將請柬分爲“天地玄黃”四等,哪怕是最低一級的“黃”字號請柬,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玄”字號請柬則是各門派的掌門,各幫會的幫主、山莊的莊主,以及有名有姓的江湖宿老。“地”字號請柬就更了不得,多是各大宗門的長老前輩、實權人物,煊赫世家的子弟,或是天人境的江湖高手,或是公門之中三品以上的高官。
知客道人一看兩人的請柬,竟是“地”字號請柬,不由眼皮一跳。
“黃”字號請柬和“玄”字號請柬都是以正一宗的名義發出,持此請柬的賓客統一安排,“地”字號請柬則是由正一宗的各大頭面人物發出,請柬中會明確寫明是誰邀請,好讓知客道人根據邀請之人的身份便於安排賓客。
知客道人畢恭畢敬地接過兩章請柬,打開請柬一瞧,竟然分別是由小天師和蘇仙子發出的請柬,這兩位是大禮的主角,他們邀請的客人自然也是不同尋常。
知客道人接着向下看去,只見小天師的請柬上寫着“李玄都”三字,蘇仙子的請柬上則是寫着“秦素”二字。
雖然請柬上沒有任何前綴稱呼,但知客道人還是立即知曉了二人的身份,心中驚訝。當年“四六之爭”,這位李先生可是正一宗的心腹大患,如今被那位大劍仙逐出師門後,竟是化敵爲友了?至於秦大小姐,更不可思議,畢竟“天刀”與白宗主之事也不是什麼江湖秘辛,按照道理來說,秦大小姐與慈航宗的關係不應該這般親密纔是。
想着這些,知客道人又望向那名中年儒士。
徐先生微微一笑,也遞出了自己的請柬。
如果說看到兩張“地”字號請柬,知客道人僅僅是驚訝,可看到一張“天”字號請柬,卻是震驚了。因爲“天”字號請柬乃是由老天師親自送出,能得天字號請柬的,要麼是一宗之主,要麼就是代替宗主前來觀禮之人,無一不是江湖上地位煊赫之人,此人手持“天”字號請柬,莫不是哪位宗主?
知客道人心思急轉:“正道十二宗,除去自家正一宗和親家慈航宗,還有十位宗主,清微宗、靜禪宗、東華宗、妙真宗、神霄宗、法相宗、真言宗已經表明宗主不會親自前來,靜禪宗封山閉寺多年,在情理之中,真言宗和法相宗則是因爲宗主正在閉關,至於其他四宗,都是老對手了,不過不管怎麼說,這些宗門還是派遣了宗內實權人物前來,其餘幾宗則是宗主親至,可無論是哪位宗主或是實權長老、堂主,都沒有此等人物纔是。”
他看過請柬,沒有任何問題,便把請柬恭敬還給徐先生:“幾位請隨我來。”
無論是“天”字號請柬,還是“地”字號請柬,都有攜帶隨從的資格,知客道人見張不驚和徐有仁與三人同行,便也沒有再去追問請柬,親自引領一行人往山上行去。
一路上客人明顯減少,畢竟能有“天”字號請柬和“地”字號請柬的,終究只是少數。
李玄都問道:“敢問道長,這次觀禮之人大概會有多少?”
頭前引路的知客道人想了想,回答道:“大概能有一千人左右。”
張不驚開口道:“這麼少?我還以爲怎麼能有個四五千人。”
知客道人微微一笑:“以正一宗和慈航宗兩家的名號和交情,不說四五千人,便是數萬人也是有的,只是大真人府容不下這麼多人,不得不拔高一下門檻,這千餘人都是能手持請柬入大真人府觀禮之人。其他沒有請柬之人,想要來湊個熱鬧,或是討個彩頭,我們也是不拒絕的,只是不能到大真人府之中觀禮。上清鎮和上清縣中有爲數衆多的客棧酒肆,衆多來客可以自行住宿。”
李玄都點了點頭,心中明白。到了正一宗這等地位,早已不需要用人數來充面子,也不必在這種事情上大操大辦顯示自己在江湖中的地位如何,真就是寧缺毋濫,貴精不貴多,這次已經算是比較低調,再加上臨時更改婚期,甚至有些倉促,可就算如此,還有千餘人觀禮,這千餘人放到江湖上,都是有名號的,不是濫竽充數的尋常江湖人可比,由此可見正一宗的底蘊。
說話間,幾人已經遙遙可見大真人府,此時從大真人府的正門前立着一個年輕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