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秦素被安排在第二進院子的一處廂房中,因爲李玄都自稱夫妻二人,所以只有一間房。雖然是廂房,但裝飾精美,樑柱、窗框、門框都是鮮紅新漆,窗花精美,而且方纔一路行來,地面都是以青石鋪就,道路分明,哪怕是大雨滂沱,也沒有半分泥濘,又有遊廊連接着正房廂房,以便於當下這種雨天自由行走,總結下來,大小建築錯落有序,盡顯章法。顯然不是尋常人家。
老人又交代了些瑣事之後,便轉身離去。屋內分內外兩間,外間有圓桌和繡墩,內間有牀榻和沐浴所用的木桶。秦素坐在繡墩上,背對着李玄都,不說話。
李玄都隨手設下一道隔音禁制,然後來到秦素的身後,想要從後面攬住她卻被她掙開,李玄都不好強求,只能拉過一個繡墩,坐在她的身旁,輕聲問道:“生氣啦?”
秦素輕哼一聲,又是朝另一邊轉身,還是以後背對着李玄都。
李玄都有些無奈,隨着兩人的關係愈發親密,秦素也就愈發小女人,偶爾也會有些小性子,他只好伸手強行扳過秦素,讓她面對自己。
秦素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沒有太過抗拒,不過還是撇過臉去,不看李玄都:“你要跟誰做夫妻,你去就好了,碰我做什麼!”
李玄都苦笑道:“我只是玩笑話而已。”
秦素低垂着眼眸:“玩笑話,這種事情也能開玩笑嗎?都說婚姻大事,你放在心上了嗎,好像隨便找個人就能成親似的。”
雖然秦素說得有些含糊,但李玄都還是聽明白,顯然是秦素把成親當成了一件大事,都說終身大事,的確也是一件大事,不可輕瀆,李玄都卻拿此事來開玩笑,秦素便不高興了,覺得李玄都不重視婚姻大事,熱戀中的男女,難免會患得患失
,男子理性,女子感性,秦素難免由此聯想到自己身上,會有一種李玄都看輕了自己的感覺,越想越不對,於是就心情鬱郁。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李玄都非但沒有半分惱怒厭煩,反而很是歡喜,秦素不像蘇雲媗、宮官,一根腸子十八道彎,也不像玉清寧那麼沒有人氣,本質上還是個很單純的人,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若不是她打心底裡在意李玄都,也是將李玄都認作是託付此生的良人,哪裡會生這個閒氣,如果李玄都還要不耐煩,那纔是傷了姑娘的心。
李玄都就是喜歡秦素這一點,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佛氣,也沒有被各種規矩教條框出來的大度,若是拋開家世,她其實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也會委屈,也會感傷。正如李玄都因爲自小沒有父母親人的緣故,所以對於各種親近之人極爲看重,秦素也是同理,她自小感傷於父親與白繡裳之事,又經歷了母親早逝,對於這種事情極爲敏感,生怕李玄都走了秦清的老路,難免患得患失。
李玄都靠近了秦素,柔聲道:“是我錯了,平日裡胡說八道慣了,想也沒想,就說出這種話來。”
秦素低着頭,還是不說話。
李玄都去拉她的手,她掙脫開。李玄都又拉,她又掙脫。李玄都毫不氣餒地再拉,秦素終於不再掙脫,任由他握住。李玄都這才鬆了一口氣,忽然覺得手背上一涼,好似雨滴,李玄都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趕忙把秦素摟入懷裡,輕拍着她的背:“怎麼哭了?”
秦素低聲說道:“紫府,我雖然說過你敢想齊人之福,我就一刀殺了你的話語,但你是知道的,我沒那個狠心腸,也沒那個本事。我現在問你一句,你想過齊人之福嗎?你不要哄騙我,這世上的男子,但凡有點本事的, 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就連我爹也……”
李玄都輕嘆一聲:“憑良心說話,我從沒想過。我不是鐵石心腸之人,我真要那麼幹了,我在那邊抱着別的女子逍遙快活,你在這邊暗自垂淚,我真能心安理得嗎?將心比心,我不樂意你跟別的男子有什麼牽扯,你也肯定不樂意我與別的女子有什麼糾纏。多簡單的道理,有什麼不明白的?我知道,你怕我也像
秦伯父那樣,在外面有了紅顏知己,或是像我師父那樣,將婚姻大事當成是上位的手段,對不對?”
秦素眼淚婆娑地擡起頭來:“你都知道了?”
李玄都伸出手指,動作輕柔地拭去她眼角淚痕:“是,秦伯父也好,我師父也罷,他們都不把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只當是兒戲一般,可我不是他們,我是誰?我是李玄都,我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我也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誰也不能左右我。你是素素,你不是秦伯母,也不是我師孃李卿雲,你要相信我,好不好?”
秦素抽了抽鼻子,點頭道:“我相信你。”
李玄都雙手捧起秦素的臉頰,柔聲道:“那就不哭了啊,傳揚出去,可要被人家笑話了,這麼大的人還哭鼻子。”
秦素嘴硬道:“誰哭了,就是沙子迷了眼,淌了幾滴淚而已。”
李玄都笑道:“這麼大的雨,哪來的沙子,讓我看看,給你吹吹就好了。”
秦素臉紅道:“不必了,眼裡的沙子已經被眼淚沖走了。”
李玄都覥着臉說道:“我不放心,還是看下吧。”
“我說了,不用。”
“看一下,就一下。”
“你煩不煩人?”
“嫌我煩人?那我睡覺去了,這一路着實有些累了。”李玄都故意起身伸了個攔腰。
秦素輕哼一聲,又改爲背對着李玄都了。
李玄都輕輕一笑,按住她的雙肩:“小的知錯了,應該讓秦大小姐先去休息的,就請秦大小姐饒我一回,好不好?”
“無賴!一點誠意都沒有!我累了,不要吵我。”秦素嘟起嘴,靠在李玄都身上,閉上了眼睛。
李玄都低頭看着睫毛微微顫抖的秦素,微微一笑,輕輕伸手攬住了她。
夫妻也好,情侶也罷,總是相敬如賓,難以長久,其實就是打打鬧鬧,分分合合,要不怎麼說牀頭吵架牀尾和。
兩人享受着這難得的寧靜,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遊廊上傳來腳步聲,片刻後,響起敲門聲,然後老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李公子,我家主人想請公子去後宅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