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距離白帝城越來越近,正道人士越來越少,邪道人士漸而增多,至於江湖散人,有句話叫做秋風未動蟬先覺,這次正邪大戰已經有了苗頭,江湖散人們雖然不知道其中內幕,但察覺到江湖上的氣氛不對,聞風而動,早早離了是非之地。
在這種情況下,李玄都一行人明知自己的行蹤瞞不過陰陽宗的耳目,但光明正大地以本來身份行走江湖,還是有些太過招搖,一來是容易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煩,二來是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畢竟正道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正邪有別,有些事情放在臺面下的時候沒有幾兩重,可一旦上了秤,那便是重若萬鈞,會壓死人的。
巧的是秦素身上最是不缺各種面具,雖然她已經有了“百華靈面”,但在家裡還有許多存貨,放在另一隻須彌寶物之中——秦素有兩件須彌寶物,都是香囊的樣子,平時只會隨身攜帶一隻,這次出來,秦素把兩隻香囊都帶在了身上,算是帶上了自己的全部家當。
這些面具沒有“百華靈面”那般玄奇,可以改變各種體貌形態,但改變容貌卻是足夠了,戴上之後,既不醜陋,也不俊秀,平平無奇,不會引人注目。
這一日,天色漸暗,一行人來到一處位於野外的太平客棧落腳,人可以不歇,馬卻不能不歇。也就太平客棧敢如此開店,設在野外,沒有城郭庇護而不懼寇匪。這幾年來,太平客棧的名頭已經漸漸打響,江湖上都知道太平客棧是太平宗的產業,忌憚於太平宗的偌大名頭,不敢太過放肆。
進到客店,自有夥計幫着把馬匹牽去喂料,一行人來到客棧大堂,此時的大堂中燈火通明,客棧老闆娘是個乾瘦女子,不豐腴,不嫵媚,不風騷,不撩人,就像千千萬萬個被生活榨乾了的悲苦女子,掌櫃也不像沈大先生那般整日站在櫃檯後面算賬,這會兒正在後廚忙活,看來是個夫妻店。
這纔是一座客棧該有的樣子,至於沈大先生和陸夫人的那座店,看看就好,都不知道沒了沈長生之後,他們兩個誰會打雜做飯。
落座之後,秦、蘇、宮、石四名女子加上顏飛卿都表示自己正在辟穀,不用進食,韓月本來不想辟穀,但瞧見同行的女子個個都要辟穀,再看她們都是身材窈窕、面貌如花,摸了摸自己的麪皮之後,狠了狠心,爲了花容月貌,也不吃了。
如此一來,想要吃些東西的就只剩下李玄都、寧憶、宋輔臣三人。於是一行人直接分成了兩桌,單獨一桌的三人也不客氣,要了一隻烤羊,要了二斤牛肉,還要了些酒水。寧憶和宋輔臣還好,都是單身漢,沒人管,李玄都卻不一樣,考慮到秦素就在旁邊,猶豫了一會兒之後,還是沒有喝酒。倒不是說怕喝醉,而是喝酒之後,總會帶些酒氣,男人不在意這些,婦孺卻是厭惡得緊。
不一會兒酒菜上桌,只有宋輔臣和寧憶對酌,宋輔臣雖然是邪道中人,但是剛正性情之人,與寧憶聊得還算投機。沒敢喝酒的李玄都坐在一旁悶頭吃肉,過了一會兒,石無月聞着酒香卻是有些按耐不住了,讓韓月把她背到宋輔臣旁邊的空位上,自己不客氣地倒了一杯,一口下肚,滿面舒爽之色。
石無月舔了舔嘴脣,說道:“雖然不算是好酒,但是解饞,不錯不錯。”
宋輔臣年長,知道石無月其人,更知道她與舊主宋政的那段情孽糾纏,對她便要客氣許多:“石姑娘也愛喝酒?”
石無月道:“早年時候我也不喝酒,只是後來一個人的時候借酒消愁,這才逐漸喜歡上了杯中之物。”
宋輔臣點了點頭,沒再繼續問爲什麼會變成一個人,只是低頭喝酒。
石無月饒有興致地望着寧憶:“寧先生,看不出你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也喜歡喝酒,我還以爲你是那種滴酒不沾的,喝上一口便要面紅耳赤。”
寧憶放下手中酒杯,微笑道:“實不相瞞,以前的寧某的確如此,滴酒不沾,用某些人的話來說,像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可後來寧某便如石姑娘那般,喜歡借酒消愁。說是借酒消愁,其實消愁的不是一個‘酒’字,而是一個‘醉’字,大醉之後,忘盡千歲憂,可惜這個法子不能常用,喝酒越多,酒量越大,想要一醉也就越來越難,反而還染上了酒癮,實在不太划算。”
聽到寧憶這番話,石無月眼神一亮,舉起酒杯:“沒想到你我還是同道中人,我要敬你一杯。”
寧憶舉起手中酒杯,與石無月輕輕一碰,然後各自將杯中之酒飲盡。
喝酒,其實也看氣氛。一人獨酌,冷冷清清,是一種氣氛;兩人對飲,舉杯相碰,盡在不言之中,是一種氣氛;衆人喝酒,吆五喝六,嬉笑怒罵,也是一種氣氛。
李玄都不饞酒,卻喜歡這種喝酒的氣氛,眼看着酒桌上的氣氛熱烈起來,嘴裡的牛羊肉忽然不香了。他舉目環視四周,發現蘇雲媗與顏飛卿在竊竊私語,宮官在聚精會神地看一本冊子,秦素在出神,於是他悄然起身,來到門外。
不一會兒,秦素也跟了出來,輕聲問道:“明明想喝,幹嘛非要看我的臉色?我又不會處處管着你。”
李玄都打趣道:“昨天不管,今天不管,明天總是要管的,與其事到臨頭再去被動接受,不如早些主動習慣。”
秦素輕笑道:“你是說我是個管家婆了?”
“不敢不敢。”李玄都道:“一切都是我李玄都心甘情願的,沒有其他原因,絕不是屈從於某人的淫威之下,與旁人是半點也不相干的,若說原因,只有一個,自律是一種極好的品德。”
秦素輕輕捶了他一拳:“油嘴滑舌。”
雖然秦素每次都會忍不住動手給李玄都一拳,但這種粉拳的威力其實與捶背也沒什麼區別,從出拳開始,就透着怕打疼李玄都的樣子,女子對男子越是縱容,男子就越是有恃無恐,得了便宜還要賣乖,李玄都伸手按住被打的地方,滿臉痛苦,好像被百蠻王拍了一掌。
秦素嗔道:“差不多可以了,再裝我就真賞你一記‘百花繡拳’。”
李玄都輕咳一聲,端正了面孔,說道:“此番去白帝城,實是兇險難測,你到時候不要逞強,護好自己周全纔是正經。”
秦素見他關心自己,面上不顯,心中卻是甜蜜。
正當兩人說話的時候,從門外來了一夥人,個個面相不善,不似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