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這人頭下腳上,滿頭長髮倒垂下來,快要及地,不是石無月是誰?她盯着李玄都和秦素,似笑非笑道:“我說紫府怎麼不見了,原來是出來會小情人。”
說到這兒,她的兩眼直勾勾地盯着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掌,眼珠裡閃着光,竟是有些滲人。
李玄都不動聲色地鬆開秦素的手,示意秦素稍安勿躁,然後站起身來,有意無意地擋在秦素身前:“石前輩,你怎麼會在這裡?”
石無月身形一個悠盪,就像一個沒有重量的紙人,輕飄飄地飛進了亭子中,落在兩人不遠處,盤膝而坐,說道:“我們兩個話說到一半,你就走了,我當然要跟出來看看。”
秦素也站起身來,嘴脣微動,以傳音問道:“紫府,她是誰?”
石無月境界高深,並不遜於李非煙、冷夫人、蕭時雨等人,距離太玄榜上的衆多高手也只是差了一線而已,秦素的傳音竟是瞞不住她,不等李玄都開口,她已是說道:“我叫石無月,你就是秦素吧?秦清的女兒,不過卻是忘情宗韓無垢的傳人。當年我與韓無垢也是有交情的。”
秦素本就不是那種需要被人護着的弱質女流,聞聽此言,從李玄都的身後走出,變爲兩人並肩而立,以江湖人的禮節抱拳道:“在下秦素,見過石前輩。不知石前輩如何認得我?”
石無月頓時流露出極爲哀傷的神情,彷彿是一個正在公堂上狀告惡霸的無助女子:“這就要歸功於你的小情郎了,他爲了給你準備禮物,可謂是大費周章,還從我這兒要了一部《素女經》,如果我不交出《素女經》,他便去李他姑姑李非煙那裡告我的刁狀,讓李非煙來對付我。李非煙何許人也?那可是個女霸王,當年在清微宗中,誰不懼她三分?便是李道虛見了她也要頭疼,我一個孤弱女子,被師姐趕出了師門,又被負心男人拋棄,還瘸了雙腿,哪裡是他們姑侄二人的對手,只能忍辱負重,秦姑娘可要爲我這個老婆子做主纔是啊。”
秦素愕然,一時間竟是無法分辨石無月的話是真是假。
李玄都黑着臉說道:“石前輩,先前的事情可以一筆勾銷,不過……”
不等李玄都把話說完,石無月已經換了一副面孔,笑顏如花:“秦姑娘,剛纔都是我的玩笑之語,不必當真,紫府最是尊老愛幼,是名副其實的君子、英雄、豪傑、俠士、宗師,哪裡會做以強凌弱、威逼利誘、巧取豪奪、算計人心之事……”
李玄都深吸一了口氣,一指亭外,然後吐出一個字:“滾。”
石無月哈哈一笑,來去如風,消失不見。
李玄都有點頭疼,他算是看出來,只有完全不講道理的李非煙才能治得住瘋瘋癲癲的石無月,再聯想到李非煙能將李如師壓制得服服帖帖,大概這就叫惡人自有惡人磨吧。
秦素顯然是第一次見石無月這種人,有些驚疑未定道:“紫府,這人到底是誰?”
李玄都便將石無月的來歷以及漩女山一戰大致講了一遍,秦素聽完之後,心中已經瞭然,畢竟她也是女子結盟中的一員,對於老輩們的事情還是知道一二的,只是石無月早早叛出結盟,所以關於她的事蹟便被長輩們隱去。
順着石無月提起的話頭,李玄都從“十八樓”中取出自己收集了多日的秘籍,分別是《鴛鴦刀法》、《百花繡拳》、《素女經》、《坐忘禪功》、《玄陰真經》,共是五本,雖然各有優劣,但俱是上成之法。至於《百獸真經》和《太上丹經》,前者不適合秦素修煉,後者並無秘籍。還有就是《大歡喜禪》,李玄都可不敢在這個時候出來,以秦素的性情,怕是立刻就要翻臉,畢竟兩人沒有成親,也沒有像顏、蘇二人那樣定下婚事,在這個世道,禮教森嚴,沒有成親完婚就想得到女子的身子,無疑是將這個女子當作水性楊花之人,已經是輕視到了極點,別說是秦素,隨便一個良家女子都要着惱。
五部秘籍摞在一起,足有二尺之厚,秦素看着這五本秘籍,心中極是感動。
江湖中有兩樣東西最動人心,一樣是功法秘籍,一樣是神兵寶物,這五部秘籍若是放在江湖上,必然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不知多少江湖散人要爲此丟了性命,就算是李玄都,想要湊齊這五部秘籍,也要付出極大的心力。
平心而論,以秦素的出身,不缺功法秘籍,無論是補天宗的“天問九式”、“天遁心法”,還是忘情宗的“太上忘情經”、“萬花靈月功”,都是一等一的上成之法,如果她真想學,從來不缺,她對於這些也不甚看重,可既然是李玄都送的,那就不一樣了。記得孃親當年曾對她說過,要看一個男子是否真心待你,就看他是否願意將自己看重的東西分享於你,如皇帝對待嬪妃,隨手賞賜之物對於尋常百姓來說都是極爲貴重之物,可對於坐擁天下的帝王來說卻不算什麼,那能說帝王是真心對待這些妃嬪嗎?便是當年玄宗皇帝與太真道人之事,看似恩愛異常,大變生時,太真道人還不是落得一個自盡下場。
李玄都不愛錢財,若不是因爲她的緣故,恐怕也不會覺得囊中羞澀就如何了,也不執着於權位,有則最好,沒有也不強求。除了他所求的心中大義之外,最讓他動心的也就是這些各式各樣的功法秘籍了。現在李玄都將他認爲最重要的東西送給秦素,未必是最合乎女子心意的,卻是最見真心的。
秦素接過這些厚重的秘籍,一時間竟是不該說些什麼,只能輕輕嘆息一聲。
李玄都問道:“怎麼嘆氣?是不喜歡嗎?”
秦素趕忙搖頭道:“不是,我很喜歡。不過你收集這些,費了很大力氣吧?”
李玄都哈哈一笑,故作豪邁道:“哪裡就費力氣了,不過順手得來,不算什麼。”
秦素是瞭解李玄都的,見他這樣,必然是不想讓她擔心,內心不由一陣慚愧,低聲道:“我、我卻是沒什麼能送你的。”
李玄都搖頭道:“你千里迢迢地從遼東來到瀟州,這件事本身就是最好的禮物。我不要你送我什麼,我曾經說過,我喜歡你,不因爲你姓什麼,出身如何,父親是誰,更不因爲你像哪個人,我李玄都雖然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但這點心氣還是有的,只是因爲你是你,僅此而已。”
秦素擡頭望着他,目光盈盈如水:“玄哥哥,你這是真心話呢,還是哄我?”
李玄都鄭重道:“我若說什麼天打雷劈的誓言,那纔是哄你,老天爺怎麼會管這些小事。我若是哄你,便讓我這輩子再難寸進,只能老死在這歸真境中。”
秦素的目光頓時有些迷離,癡癡地看着李玄都,過了良久,才緩緩說道:“那我便陪你留在歸真境中好了。”
李玄都微微一笑:“那可不成,我給你搜羅這麼多秘籍,就是讓你苦練,早日踏足長生境,以後我也好大樹底下好乘涼。”
秦素瞧了一眼手中的厚厚秘籍,又瞧了一眼李玄都,想起兩人初遇時的情景,嘴角微微翹起:“若是我成了長生境,那我就要把你欺負我的全都討回來。先讓你……讓你喊一聲自己是臭玄兒。”說到這裡,抿嘴一笑。
李玄都擺手道:“我可不是愛臉紅的秦姑娘,別說是一聲,就是一百聲也不在話下。”
然後果真就臉色微紅的秦素便輕輕給了他一拳。
李玄都捂住胸口:“好厲害的‘百花繡拳’,在下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