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上,這種高人上門收徒的戲碼屢見不鮮,算是合則兩利的好事,就如當年的蕭時雨,便是被玄女宗的上任宗主親自登門帶走,若是周淑寧的家中不遭遇變故,大概也會如此。可像今日這般,恐怕就不是什麼好事了,倒是挑釁的意味更重一些。
而且行走江湖,要多長一個心眼,不能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此人故意留下這張素箋,說是收徒,也有可能是故意混淆視聽。
李玄都問道:“蕭先生,你們可有什麼仇家?”
蕭清遲疑了一下:“李公子應該知道的,人在江湖,難免招惹仇家。可有些時候,興許是在無意中招惹了人家,自己還未必知道。我們這一房,雖然一向都是以和爲貴,但要說仇家,肯定也是有的,只是那種深仇大恨的,卻是沒有。”
李玄都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也有其他辦法。當初錢玉蓉被青陽教的五鹿擄走,他便是以“衆生入我眼”將其尋回。不過“衆生入我眼”也不能憑空找尋旁人所在,還需要一樣媒介,可以是鮮血,也可以是頭髮指甲等物,當初是因爲錢玉蓉的房間中專門放置有梳妝檯,在木梳上留有髮絲,李玄都藉助髮絲與錢玉蓉的血脈聯繫產生感應,從而藉以錢玉蓉的神識,洞察四周。
此時李玄都仍舊打算如法炮製,於是直言道:“道家一脈之中有厭勝之術、含沙射影之法,只要取得他人的指甲、髮絲等物,便可以此爲媒介製成草人,傷草人如同傷人,或是藉以草人將中術之人的三魂七魄通通拜走。我有一法,與此法有異曲同工之處,只是不用來傷人,而是用作尋人,不知蕭先生可有令媛的類似物事?”
蕭清道了一句“稍等”,然後轉身離開,不多時後,去而復返,手中卻是多了一縷頭髮:“這是小女出生時剪下的一縷胎髮,如此便有勞李先生了。”
李玄都點了點頭,伸手接過,開始準備“衆生入我眼”。
按照道理來說,“衆生入我眼”已經近乎於方士的術法,李玄都身爲武夫,很難用出,不過踏足登堂入室三境之後,歸真境是五氣朝元,天人境是三花聚頂,長生境是陰盡陽純,陰陽相生。
道家言五氣朝元,對應五臟,分五行。
金者,剛猛凌厲,攻伐主殺,屬肺;木者,生機盎然,柔而堅韌,屬肝;水者,上善若水,至陰至柔,屬腎;火者,劫掠如火,至陽至剛,屬心;土者,厚德載物,渾厚堅固,屬脾。
在歸真境之前,五氣多有偏向。如玄女宗弟子,是偏向於水行;清微宗弟子精於劍道,則是偏向於金行;正一宗弟子純陽至剛,則是偏於火行。
歸真境,便是將五氣歸真化一。正所謂修道求真,修到最後便是修一個“真”字,故而這種氣機又被稱作真元,既是對應歸真境界,也是區分於天地元氣。
李玄都到了如此境界,五氣歸一,也可以將自身氣機化作方士的真元,只是平常時候沒有這個必要,這也是爲何說踏足上三境之後,方士和武夫的界限漸而模糊的緣故的原因所在。
在李玄都動用“衆生入我眼”之後,李玄都的眼前驟然呈現出一副模糊圖景:周圍的景物模糊不清,飛快向後退去,應該是在快速奔行之中,根本看不清到底身在何方,若是李玄都自身的目力,自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是此時他是借蕭竹的神識來感知四周,自然就是這般樣子了。
這幅景象一閃而逝,接着出現一雙狹長的的眸子,與李玄都冷冷地對視。
下一刻,李玄都悶哼一聲,閉上了雙眼。然後從雙眼的眼角位置滲出血來,好似兩行血淚,緩緩流淌下來。
沈長生一驚,正要說話。李玄都已經擡手示意自己沒事,然後伸手抹去臉上的兩行血淚,再睜開雙眼時,已經是通紅一片,滿是血絲。
蕭清忍不住道:“李公子……”
李玄都的臉色有些凝重,說道:“此人應是方士之流,而我以武夫用術法,終究比不得正宗方士,所以被他破去了術法,受了些反噬。”
蕭清身旁的老者略微驚訝,他本以爲這位李公子乃是一個江湖上並不常見的方士,卻沒想到會是武夫,能以武夫身份使用方士的術法,說明這位李公子最少也是歸真境的修爲,這個年紀的歸真境高手,可是不多見。
就在此時,車廂內的老嫗屍體突然暴起,五指如鉤,朝李玄都的喉嚨抓來。
李玄都冷哼一聲,直接抓住老嫗的手腕,只覺得入手滑膩,好似蚯蚓的感覺,而且老嫗的皮膚還在不斷蠕動,讓人只覺得噁心。
李玄都微微一怔,他本以爲是皁閣宗的活屍之流,卻不想與活屍全然不同。就在李玄都發愣的時候,老嫗的指甲驟然暴漲,刺向李玄都。
不管有人在這老嫗的身上做了什麼手腳,老嫗本身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身無氣機,體魄也談不上堅韌,李玄都只是稍稍催動氣機,老嫗被他握住的整條手臂立時變成一灘爛泥,而那截伸長刺出的指甲也隨之寸寸碎裂。
蕭清和老人也不算見識淺薄之人,可見到這一幕,還是受驚不小。
李玄都沉吟道:“此法看似是皁閣宗的手段,實則與皁閣宗的驅屍馭鬼之道並無太大幹系,倒像是……”
“像是什麼?”蕭清問道:“還請李公子賜教。”
李玄都不太確定道:“倒像是無道宗的‘血咒’,傳說中無道宗的‘血咒’可以操縱他人體內的氣血,不但可以傷人殺人,也可以使人化作傀儡,哪怕已經身死,也不能倖免。”
蕭清臉色劇變。
身爲世家豪閥蕭氏的六位家主之一,蕭清的境界修爲也許了了,但眼界必然不一般,自是聽說過無道宗“血咒”的名頭,震驚道:“李公子的意思是說,擄走小女之人乃是無道宗中人?”
李玄都道:“‘血咒’極爲玄奧,尋常人難以學會練成,就算勉強可以練成,也很難做到隔空操縱,而且此人境界修爲在我之上,是天人境大宗師無疑,放眼整個無道宗中,除了無道宗宗主澹臺雲之外,應該只有二尊者和四王纔有這般境界修爲。”
還有五位王侯鎮守一方,分別是:百蠻、陷空、極天、七殺、貪狼,此五人僅次於宗主,俱是天人境的修爲,以七殺的殺力最強,乃是當世間一等一的刺客人選;以極天的境界最高,已經踏足天人造化境,在太玄榜上名列第三;以貪狼最爲詭詐,智識最高,爲無道宗的謀主;以百蠻最是嗜殺殘忍,屠戮無算,取人性命無數,血債累累;以陷空最爲詭秘莫測,也最讓人難以應付。在陷空王死於天樂宗上代宗主破陣子之手後,就只剩下四王。
李玄都說道:“二尊者長年鎮守西京和無道宗的山門,等閒不會踏足江湖,如此便剩下無道四王,四王之中的百蠻王和七殺王都是純粹武夫,應該不會用‘血咒’這類手段,更大可能是極天王和貪狼王。”
蕭清臉色變得雪白:“極天王可是太玄榜第三人。”
李玄都道:“家師曾經點評當世高人,這位極天王算是勤能補拙之人,對於尋常人而言,這位極天王的資質自然相當不俗,但是與太玄榜上的其他人相比,卻是稍有遜色,他之所以能高居太玄榜第三的位置,是因爲他長年閉關苦修,幾乎不問世事,所以不太可能是極天王。”
李玄都口中的“家師”自然是指老劍神李道虛,蕭清和老人卻以爲李玄都口中的“家師”是太平宗的沈大先生,不過沈大先生被譽爲當世術算占驗第一人,說出來的話反倒是比老劍神更爲可信。
蕭清臉色蒼白:“如此說來,就只剩下貪狼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