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秦素來到八景別院的大門前,只見大門敞開,卻不見天魁堂的弟子守衛,想來是被老宗主下令驅散。
李玄都在門前臺階處猶豫了一下,然後才帶着秦素走進大門,徑直往真境精舍行去。
這座八景別院,李玄都早已不知來過多少次,此時故地重遊,本該有些感懷,只是心事重重,無暇顧及於此。
秦素是第一次來到此地,只見偌大一座別院精緻秀麗,其中草木極多,種類極繁,有叫的上名目的,也有叫不上明目的,而這蓬萊島也不愧有仙島之稱,四季如春,現在只是晚春時節,這座八景別院卻已經與盛夏時節一般,鬱鬱蔥蔥。其中建築更是精巧,雖然多以黑白二色爲主,但秦素本就是富貴世家出身,自然能瞧出其中不俗。許多花在細節處的精巧心思,只有細細揣摩才能發覺一二,這也是真正的豪閥世家纔能有的底蘊,就如身上的衣服,真正的貴人換了衣服是不願意讓人家一眼看出的。仔細看後才知道換了衣服,這纔是貴人。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披滿綾羅綢緞的,算不得貴人,只能徒惹笑話。
此時二人行走其中,不見半個人影,只有諸多珍奇花木,許多精巧建築,殿、堂、閣、廊、亭、臺,錯落有致,顯然是出自大家手筆,行走其間,卻如行於仙境之中。
這麼一座別院,說是寸土寸金也不爲過。就算是豪富如秦素,也不禁爲之咋舌。
不多時,兩人來到真境精舍的大門前,此時大門已經敞開。
李玄都來到門前,恭敬道:“弟子李玄都拜見師尊。”
精舍分爲內外兩間,外間類似一道長廊,內間纔是李道虛的閉關所在,此時內間的門忽地開了,然後就見白髮白鬚的李道虛衣袖飄飄地走出精舍。
今日的李道虛與平日裡大不一樣,換下了那件出塵意味極重的白色鶴氅,着了一襲玄黑常服,平日裡一直披散着的白髮也被挽成了髮髻,以一根長長的玉簪束住。
這樣的李道虛,李玄都只是在李道虛還是清微宗宗主的時候見過,在他卸任宗主大位之後,便很少如此鄭重打扮了。
更何況還是李道虛親自出迎。
饒是李玄都,也有些受寵若驚,甚至是目瞪口呆。
秦素是第一次見到李道虛,在她的印象中,傳說中的大劍仙本就是這般模樣,倒是沒有李玄都那麼多驚訝,不過見李玄都這般模樣,一時也有些摸不着頭腦。
李道虛來到李玄都的面前,見他這般表情,不由輕笑一聲:“爲師的模樣很難看?”
李玄都這纔回過神來,趕忙說道:“師父是天日之表。”
“天日之表。”李道虛哈哈一笑,道:“紫府,你說話是要比張海石中聽,若是他在這裡,就絕不會這樣說話,頂多說一句不難看。”
李玄都道:“二師兄雖然性子偏激,行事乖僻些,但不是小人,是個慷慨磊落的大丈夫。”
李道虛笑而不答,轉而望向秦素,問道:“這位就是秦大小姐了?”
秦素嚇了一跳,她在江湖上被好事之人稱爲“秦大小姐”,與蘇雲媗、宮官、玉清寧等人齊名,可至多是同輩中人或是身份地位不如她之人才會如此稱呼,以李道虛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便是直呼她父親的名姓都無不可,趕忙說道:“小女子正是秦素,不敢當老劍神如此稱呼,老劍神叫我秦素就好。”
李道虛笑道:“秦素這個名字取得好,英骨秀氣,灑落毫素。”
秦素有些受寵若驚道:“老劍神謬讚。”
李道虛道:“劍神劍仙本是幻,長生久視亦非真。不要稱我什麼老劍神、大劍仙,就叫我老宗主吧,我知道紫府他們背地裡也喜歡叫我老爺子,你若喜歡,也可以這樣叫。”
秦素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只是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是”。可一旁的李玄都卻是一驚,師父此舉分明已經將秦素視作自家之人,也就是認可了他與秦素的關係,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其實從老宗主邀請他們兩人前來蓬萊島開始,事事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李道虛道:“總站在這裡說話也不像樣子,精舍裡狹小,也沒有待客的桌椅,便去靜心堂吧。”
說罷,李道虛一揮大袖。
秦素和李玄都只覺得眼前一黑,接下來便是天旋地轉。待到雙眼可以重新視物時,卻見三人已經出現在一座待客的客堂之中。此地極是寬闊,除了上首的主位,共擺放了三十六把椅子,可供三十六位堂主同時入座,此時只有三人身在其中,卻是顯得有些空闊。
秦素難掩自己的驚訝之情。都說老玄榜上的高人如何厲害,今日得見,方纔知曉竟是這般神通。
就在此時,李道虛已經在主位上坐了,然後說道:“這座靜心堂,我已經有好些年沒有來了,紫府是來過的。你們兩人不必拘禮,各自坐吧。”
李玄都和秦素對視一眼,沒有緊挨着坐下,而是按照主客規矩,相對而坐。
李道虛繼續說道:“雖然我已不是清微宗的宗主,但是許多大事小情,還是由天機堂彙集成冊,向我一一報來,所以我對於齊州的事情還是略知一二。”
李玄都爲了這次見面,已經準備了好些時日,只是他沒有料到李道虛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已是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此時終於轉入了正題,於是接口說道:“師尊明鑑,如今的清微宗……”
李道虛卻是突然打斷了他的話語:“你我師徒二人已經有些時日未見,你今日回來,難道不是覓得良人佳偶,要讓爲師這個做長輩的爲你們做主?”
李玄都愣住。
秦素低下頭去,臉紅過耳。
李道虛微微一笑:“紫府,在你們師兄弟六人之中,爲師最喜歡你,若是你果真與秦姑娘情投意合,爲師也不介意親自去一趟遼東爲你提親。”
只有清微宗的弟子,才知道這句話的情面有多大。李道虛自從退讓宗主之位後,極少離開八景別院,就算是三十六堂的堂主想要求見一面都不可得,更遑論是勞煩老宗主離開蓬萊島了,就算是宗主李元嬰也不敢開這個口。今日李道虛卻是願意爲了李玄都離開東海遠赴北海遼東,此事若是傳揚出去,恐怕清微宗中的牆頭草們得有半數都會倒向李玄都,再加上李玄都出任天微堂堂主之位,又有二先生的支持,以後他在清微宗中的地位,縱然比不得當年鼎盛之時,卻也不容小覷,足以與李如師、司徒玄略等人平起平坐,再也不是現在這般人人喊打的境地。
人非聖賢,豈能無私。
李玄都也不是聖人,頓時猶豫了。對於他來說,清微宗就是他的家,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如今他在這個家中舉步維艱,說完全不在乎那是騙人的。現在作爲一家之主的師父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可以重新融入其中,有了立足之地,他又如何能不動心。
顯而易見,李道虛已經知道李玄都想要說什麼,只是他不想聽,可他又不能明說自己不想聽,更不想擔上一個不聽逆耳忠言的壞名聲,於是他想了個辦法,故意將秦素一起請來,然後當着秦素的面許下這番諾言,欲要成全李玄都的好事,只要李玄都答應下來,今日不說,日後便再也不好說了。
見李玄都面露猶豫掙扎之色,李道虛不由微微一笑。今日李玄都所有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這便是他執掌清微宗幾十年的權術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