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希勝本就心生懼意,見李玄都已經堪破“龍遁劍訣”的玄妙,再無半分戰意。
其實龍希勝還是用了幾分心思的,故意佩戴了一柄中看不中用的白鞘佩劍,若是心思淺些的,只會以爲他的一身修爲都在那把佩劍上頭。若是心思深一些的,則會把注意力放在他左手提着的天燈上面,其實這兩者都是障眼法,真正的玄機都在他的兩隻大袖上面,現在李玄都破去了他的兩隻大袖,便等同是打落了他的兵刃,對於劍士而言,已無再戰之力。
此時龍希勝便想借着自己的御風優勢,就此遁去。只是他想走,李玄都卻是不肯放他走,此時的龍希勝鬥志全無,深信自己必敗無疑,所以李玄都直接用出有信則爲真之玄妙的“六滅一念劍”,倒也不是要他的性命,只是要讓此人吃個苦頭,以後不敢再來找他的晦氣便是。
“六滅一念劍”無形無相,只見李玄都以劍指朝着龍希勝遙遙一點,龍希勝臉色驟然蒼白,神色痛苦,搖晃了幾下之後,直接從半空中墜落至滾滾波濤之中。
李玄都收起“白骨流光”,單手負於身後,淡淡開口道:“如壽副堂主。”
此時李如壽比之方纔多了幾分恭敬,沉聲應道:“屬下在。”
李玄都道:“去把我們的龍大劍仙撈上來。”
“是。”李如壽應了一聲,趕忙吩咐左右去下水撈人,同時李如玉那邊也放下小船,協助李如壽這邊一起撈人。
不一會兒,再一次變成落湯雞的龍希勝被打撈上來,渾身溼透,不復先前白衣飄飄的仙人風範,而且雙目緊閉,渾身顫抖,甚至站立不能,要讓兩名天機堂弟子左右攙扶,才能勉強站立。
李玄都伸出手指在他的眉心處輕輕一點,龍希勝猛地打了個激靈,醒轉過來,不過仍舊是神色萎靡不振,雙眼望向李玄都,怨毒已經少了許多,更多還是驚懼。
過了片刻,龍希勝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是、是老宗主的‘六滅一念劍’。”
李玄都笑了笑:“好見識。”
龍希勝面露猙獰道:“我原本還爲自己學會了‘龍遁劍訣’而沾沾自喜,卻沒想到你連更爲玄奧的‘六滅一念劍’都能學會,你才幾歲?你中間又蹉跎了四年時間,可你爲什麼還能死灰復燃,蒼天何其不公?!”
李如壽早有猜測,此時聽龍希勝一語道破,果然是老宗主賴以成名的絕技之一“六滅一念劍”,不由對這位四先生的忌憚再重一分。
龍希勝恨恨道:“李玄都,你爲何不一劍殺了我?”
李玄都道:“既然你從一開始便沒想着殺我,那我自然也不會殺你。”
龍希勝還要說話,臉色忽然變得蒼白如紙,牙關緊閉,若不是有人攙扶,差點坐倒在地。下一刻,龍希勝的臉色又由白漸漸轉紅,鼻孔和嘴角中都流出鮮血。
李玄都知道這是中了“六滅一念劍”之後的遺患開始顯現,不再說話,只是對李如壽做了個手勢。
李如壽丟出一個瓷瓶,道:“快給龍副堂主服下傷藥。”
一名天機堂弟子接住瓷瓶,從中倒出一顆漆黑丹藥,掰開龍希勝的牙關,把這顆丹藥給餵了進去,又有一名天機堂女弟子掏出一塊貼身的手帕,替龍希勝將臉上的鮮血擦拭乾淨。
就在這時,一直在船上觀望的李如玉丟了把椅子過來,一名天機堂弟子縱身躍起接住,然後兩名攙扶着龍希勝的天機堂弟子將他放到椅子上。
李如壽揮了揮手道:“擡椅子,連人帶椅子立刻送去天壽堂。”
天壽堂是清微宗的“太醫院”,在蓬萊島上也分設有堂口,常年有人值守。
就在這時,龍希勝因爲丹藥的緣故,又清醒了過來,雖然身子還是不能動彈,但是說話無礙,只見得他麪皮抽搐一下,驀地發出一陣狂笑,好似失心瘋了一般,然後就聽他高聲叫罵道:“李玄都,你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了幾天,你若不信,那咱們就走着瞧……”
李如壽高聲道:“擡走,趕快擡走。”
天機堂的弟子們如一陣風兒似的,將龍希勝擡走了。龍希勝一路狂笑,笑聲越去越遠,終被一陣海風吹散,再也不能聽聞半分。
李玄都目送龍希勝遠去,忽然問道:“如壽副堂主,倘若敗的人是我,你會如何?”
李如壽一驚,沒敢立刻回答,反而是稍稍斟酌了一下言辭,方纔說道:“龍希勝自不量力,四先生如何會敗?”
“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被李太一重傷,此時沒有還手之力,或是其他什麼原因,總之我不是龍希勝的對手,你會如何?”李玄都卻是不肯輕易放過他。
李如壽只好說道:“龍希勝和四先生都是一宗同門,我自然是一視同仁。”
李玄都對於這個回答早有預料,笑道:“好一個一視同仁,希望如壽副堂主能真正做到纔是,最起碼別人登島,就不會遇到這等迎客之禮。”
李如壽心中凜然。他可不是龍希勝那種莽夫,被人慫恿激將幾句,便不管不顧地一路殺來,做了別人的槍尚不自知。他深知這差事都是上頭幾位實權人物的,可得罪人卻是自己的,他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也不想再進一步,只想着平穩落地,安度晚年,自然不想招惹這位有了東山再起跡象的四先生,更不想與其結下什麼仇怨。
想着這些,李如壽又是恭敬幾分。
李玄都也沒有再去過多計較,只是親自領着秦素向八景別院方向走去,畢竟李玄都不是第一次來碰到,說起對蓬萊島的熟悉程度,興許要比這位天機堂的副堂主還要更深一些。
李如壽也不敢阻攔,只能略有尷尬地跟在後面,而且不好離得太近,還要稍稍拉開一段距離。
秦素與李玄都並肩而行,輕聲說道:“方纔你與那位如壽副堂主說話的時候,還真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思,與冰雁口中所說的那個四先生形象有點接近了。”
李玄都又用剛纔的表情笑了笑,果然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臉上雖然笑着,但眼神裡卻是沒有半點笑意,然後嘆了口氣,說道:“這清微宗的四先生又哪是那麼容易做的,一路行來,你也見到了,我差不多是人人喊打的境地,都說我是假道學、僞君子,僅僅是口頭上中傷幾句,也就罷了,關鍵他們恨不得我去死,我若沒有點霹靂手段,如何行得菩薩心腸?如果把你放在我這個位置上,你也會如此。”
秦素輕嘆一聲,伸出手摸了摸李玄都的頭頂,故作老氣橫秋道:“玄兒,真是苦了你了。”
李玄都輕輕拍開她的手:“這可是在蓬萊島,多少雙眼睛盯着呢,多少也給我留點面子。”
秦素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是我錯了,請四先生責罰。”
“責罰?好說,我們玩個遊戲。”李玄都眼珠一轉,輕聲說道:“在西北秦州有一種很有名的腰鼓,你知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秦素道:“我還見過數百人同時起舞擊鼓,十分壯觀。”
李玄都點點頭,然後做了個拍打腰鼓的動作。
興許是近墨者黑的緣故,秦素與李玄都在一起的時間久了,竟然看懂了,臉上頓時通紅一片,又顧忌身後的李如壽等人,不敢有太大動作,只能以二指捏住李玄都腰間的皮肉,狠狠一擰。
李玄都立時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