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雁冰在李道虛和張海石的雙重注視下,只覺得鍼芒在背,略微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說道:“若要說變化,自然是境界修爲,師兄去年離開宗門時,不過抱丹境,如今卻是已經重回歸真境九重樓,雖然不及當年巔峰鼎盛,但也不是徒兒可以比擬。”
李道虛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未變過,讓人看不出他心中喜怒,只能通過他的語調和語氣來判斷他的情緒,只是這種情緒又是李道虛願意讓他們看到的情緒,至於真正的情緒到底如何,卻是沒有人能夠知道了。
李道虛徐徐說道:“好啊,出去了不到一年,就從抱丹境變成了歸真境,就算有以前的底子,這個升境速度也有些駭人聽聞了。老五,你知道你師兄爲何升境如此之快嗎?”
陸雁冰頓時沉默了,偷偷望向坐在上首的張海石。
李道虛按着扶手,稍稍加重了語氣:“啞巴了?”
就在這時,張海石接言了:“該怎麼說就怎麼說,不必擔心說錯了話。”
“是。”陸雁冰應了一聲,提高了聲調:“回師尊,師兄返回齊州時就已經是玉虛境的修爲,後來又服用了‘五炁真丹’修補境界,如此方能重回歸真境。”
“‘五炁真丹’又是從何處得來?”李道虛逼問道。
陸雁冰無法回答,只能沉默地跪下,趴在地上。
整個正廳都沉默了。
雖然是李道虛和陸雁冰的問答,但其他人也一直仔細聽着,心底也在一直揣摩這位老宗主的意思。
最終還是李道虛打破了沉默:“二先生。”
“弟子在。”張海石應道。
李道虛道:“據我所知,煉製‘五炁真丹’要用正一宗的朱果,慈航宗的長生泉,還有玄女宗的玉髓,無一不是珍惜之物,萬金難求。二先生,你能告訴我這些東西從哪裡來的嗎?”
張海石從椅上緩緩起身,答道:“回老宗主,正一宗的朱果是正一宗顏飛卿所贈,慈航宗的長生泉是慈航宗蘇雲媗所贈,玄女宗的玉髓是玄女宗玉清寧所贈。”
李道虛望向張海石:“他們爲什麼要送這些給李玄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年帝京之變時,這三人可都是李玄都的對手。”
張海石答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正一宗站在太后那邊,如今已經與太后勢同水火。同理,當年紫府與這三人對立,今日也可以化敵爲友。”
“好一個化敵爲友。”李道虛笑了笑:“我卻是不知道,我這些弟子竟然這樣討人喜歡,難不成是神女仙子?不然怎麼有這麼多人上趕着送機緣寶物,一個被陰陽宗送了‘天魔斬仙劍’,一個被正道三宗送了‘五炁真丹’。”
這話一出,李太一坐不住了,從椅上起身,在陸雁冰的身邊跪下。
此時谷玉笙、李如師、司徒玄略三人既緊張又尷尬,這時想跟着跪下又不幹自己的事,不跪下,眼看着老宗主這時已然是動了幾分真怒,三人都僵在那裡,進退維谷,只能低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
這時候只有張海石還敢平視李道虛,然後他便發現李道虛的眼中並無怒意,只是在嘴角有一抹似笑非笑,就好似兩名棋手對弈,其中一人下出了一招妙手,正等着看對手如何接招。
張海石道:“紫府素來老成持重,既然接受了他們所贈之物,自有他的道理,他也定會給老宗主一個交代。”
“嗯。”李道虛應了一聲,道:“二先生說的有道理,那就等四先生回來之後,由他親自給我一個說法。”
張海石低垂下眼簾,不再說話。
李道虛又望向跪着的陸雁冰和李太一,道:“五先生、六先生也莫要跪着了,都起來吧。”
兩人齊聲應了一聲“是”,緩緩起身,卻也不敢坐下,仍是束手站着。
幾位先生都吃了掛落,於是李道虛又將目光轉向另外三人,讓這三人立時都緊張起來。
“三夫人。”李道虛將目光落在谷玉笙的身上。
饒是谷玉笙這等八面玲瓏之人,觸到老宗主的視線,還是心中一緊,立刻站起身來,恭敬道:“老宗主。”
李道虛問道:“我聽說老五有個好朋友也一起來了?”
谷玉笙答道:“是忘情宗的秦師妹。”
“是秦清的女兒?”李道虛笑了笑:“我聽說她與老四的關係不錯,不知是真是假?”
谷玉笙猶豫了一下,小心斟酌言辭道:“秦師妹與四叔的確關係匪淺。”
李道虛話鋒一轉:“老五,你與這位秦姑娘是好朋友,那你說,老四和這位秦姑娘是什麼關係?”
陸雁冰看了眼谷玉笙,老實答道:“回師尊的話,秦素與四師兄是在歸德府相識,當時秦素被忘情宗的副宗主韓邀月糾纏,四師兄出手相助,後來兩人一起從青陽教的手中救下了齊州總督秦道方,再後來,他們又一起聯手殺了青陽教的地公將軍唐秦。據我所知,四師兄與秦素的確互有情愫,但遠未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李道虛又望向谷玉笙,稍稍拔高了音調道:“可我怎麼聽說江湖上已經有了傳言,說老四要入贅秦家,還說是我的意思,要用老四外聯遼東五宗?”
谷玉笙一驚,趕忙跪下。
好在李道虛給她留了顏面,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轉開了話題:“司徒玄略。”
“在。”一直沒有開口的司徒玄略緩緩起身。
司徒玄略是一個看上去大概有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蓄有三綹長鬚,相貌清奇,頗有文人氣度。聽名字,就知道他與大先生司徒玄策大有關係,其實兩人是兄弟兩人,只是司徒玄略在煉氣練劍一事上的天賦遠不如自己的兄長,所以這些年來多是負責清微宗內的各種內務,掌管錢財,少在江湖露面,在江湖上聲名不顯。
“家事國事天下事,千古興亡多少事。人非聖賢,總不能事事關心。”李道虛道:“不說這些糊塗賬了,你報一下去年的收支盈餘。”
司徒玄略早有準備,應了一聲“是”,從袖中抽出一本冊子,展開之後,開始彙報去年一年的開支。
只是其他人已經無心去聽,谷玉笙和張海石是早就心中有數,而李太一和陸雁冰則是事不關己,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待到司徒玄略報完這一年的賬目,李道虛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個“可”字。
司徒玄略立馬噤聲不語,不肯再多說半個字。
李道虛又道:“李堂主。”
李如師趕忙起身,眼看着其他幾人都未能倖免,今天也不如平時那般心中有底了。
李道虛道:“聽說你在我閉關的時候去了一趟琅琊府?”
李如師倏地跪下了,不敢爲自己辯解。
李道虛看了他一眼,道:“是去見老四了?”
李如師沉聲道:“請老宗主責罰。”
李道虛笑了笑:“聽說你被二先生打了一杖,既然二先生罰了,那我就不罰了。”
虛驚一場的李如師鬆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竟是無一人沒有被李道虛點到名字。
所有人都心中惴惴,誰也沒想到,整日閉關的老宗主竟是對宗內的大事小情都一清二楚。
然後就見這位執掌清微宗數十年的老宗主從椅上起身:“今天議事就到這裡,我只給你們各位提一個醒,吵架可以,打架也可以,但是不能壞了規矩,誰若是壞了規矩,這個清微宗便再也容不下他。”
說罷,李道虛撂下衆人,獨自一人離去。
所有人齊聲道:“恭送老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