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台上,海風呼嘯,吹得李太一的衣襟獵獵作響,當他看到李玄都向望仙台掠來的時候,自然不會讓他這麼輕易就登上望仙台。
李太一雙劍一錯,一道劍氣激射而出。
李玄都畢竟還不是天人境大宗師,不能御風而行,這一躍之力固然與凌空飛行已經相差不多,可不能持久,更是難以中途轉向,此時李太一的這一劍便契合兵法中的“半渡而擊”要義,使得李玄都避無可避。
若是李玄都被這一劍逼退回船上,或是直接落入海中,在衆目睽睽之下,這臉可就丟大了。
李玄都強行擰轉身形,堪堪躲過這道劍氣,不過因爲扭轉身形而導致一躍力盡的緣故,他整個人也開始向下落去。李玄都對此早有預料,一振袍袖,袖中“青蛟”掠出,李玄都也不是真就踏劍而行,只是使“青蛟”懸停空中,然後在劍身上一踏,以此借力,再次朝望仙台掠去。
李太一臉色微沉,若是他連續出手,還不能阻擋李玄都登臺,那丟臉的可就是他了,稍稍躊躇猶豫之後,沒有再出第二劍,任由李玄都登上了望仙台。
李玄都登臺之後,收回“青蛟”,一擺手中的“白骨流光”,說道:“六師弟,你有今日之成就殊爲不易,來日登頂江湖也是意料中事,想來超越師兄更是在情理之中,又何苦急於一時?不過你若是打量着別的心思,覺得我李玄都因爲墜境之事而不復向日之勇,想要趁此時機與爲兄爲難,那也休怪爲兄不講情面。”
李太一隻是扯了扯嘴角,表情不屑。
這也在李玄都的意料之中,於是他說道:“年紀大了,就是愛嘮叨幾句,還望六師弟見諒。”
然後李玄都猛地拔高了嗓音,道:“既然六師弟執意如此,那就休怪我這個做師兄的出劍無情,只是顧事未可知,有如一劍之後,不慎傷了六師弟,蒼天爲證,日月可昭,勿在背後與他人言,謂李玄都不念同門之誼……”
話音未落,李玄都已經一劍掠出,如虹如龍。
一瞬間,森然劍氣充斥整個望仙台,可使風捲雲散,可使花葉自謝,讓人遍體生寒。
一言不合即拔劍,拔劍即分生死。
李太一夷然不懼,左右雙手中的兩柄短劍交錯,從正面架住李玄都的一劍。
李玄都手中的“白骨流光”與“潛龍”、“在淵”二劍相觸的一瞬之間,有了片刻的虛幻,顯現出白骨之相,劍上燃起幽藍火焰。李太一隻覺得劍氣瀰漫,森然無比,讓他在這個寒意已經完全退去的春末再次感到一股透骨寒意。
這股寒意似虛似實,若是不動念則始終爲虛,可一旦動念,就如“六滅一念劍”的虛實轉化,在轉瞬之間就會化作切切實實的寒氣。此劍剛剛出世,知道其中玄妙的只有李玄都、陸時貞、秦素三人,此時是李玄都第一次動用此劍,在出其不意之下,李太一根本未及防備,信以爲真,於是這森森寒氣由虛化實,成爲當初讓李玄都也吃了個暗虧的“寒冰劍氣”。
當時“白骨流光”剛剛出世之時,無人駕馭,僅是憑藉本身劍氣,便讓李玄都的整條手臂都爲之冰封,而且當時李玄都還得了陸時貞的事先提醒,已經提前防備。
此時李太一既無人提醒,“白骨流光”又有李玄都的氣機灌注,威力大增,自然不能像李玄都那般從容應對,只見李太一的臉龐、眉毛、頭髮、雙手都迅速瀰漫了一層白霜,使得他好似身處數九寒冬的大雪之中一般。
此時觀戰衆人,包括太微真人在內,都是大爲奇怪:“氣有五行之分,這等森森寒氣屬水行,在各大宗門中,以玄女宗最爲精通此道,若是一位玄女宗的高手用出也就罷了,可李玄都是如何修煉出此等寒氣的?”
旁觀衆高手固覺驚異,李太一心下更是駭然。對方若是練有什麼奇門功法,寒氣逼人,那並不奇,畢竟江湖之大,無奇不有,除了這等寒氣,還有正一宗的雷法,可使人渾身麻痹,豈不是更爲厲害?無非是比拼境界高低罷了。但這股寒氣竟是不能被他體內氣機所驅散,好似是他體內自行生出,如附骨之疽一般,別說生平從未遇到過此種怪事,就連做夢也沒想到會有如此邪門的功法。
此時也沒有時間讓李太一去過多深思,只能強提一口氣,運轉雙劍,與李玄都相鬥在一處,只是這些寒氣使得李太一的身形凝滯,原本如鬼魅的身法只有平時的十之七八,反倒是比李玄都慢了一線,一步慢則步步皆慢,很快就落入下風之中,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李玄都一劍一劍地向李太一劈砍過去,每一劍都是平鋪直敘,沒有太多變化,但是勢大力沉,完全是重劍的用法,以單手輕劍用出雙手重劍的招數,已然是舉輕若重的境界。
李太一全然處於下風之中,兩柄短劍出招極短,攻不到一尺便即回防,顯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間,李玄都一聲大喝,手中“白骨流光”當頭劈下。李太一隻能以雙劍招架,一聲尖銳金石聲響,李太一雙腳不斷向後倒滑出去,直到距離望仙台邊緣還有半尺距離時才堪堪停住,險些就要跌落下去。
事到如今,李玄都跌境之事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來此觀戰之人也大多心裡有數,所以絕大多數人並不好看好李玄都,畢竟不再是當年的紫府劍仙了,而且如今的李玄都明顯沒了當年的那股精氣神,更沒了當年藐視天下英豪的意氣風發。要知道,在許多時候,尤其是同境之爭,拼到最後,拼的就是一口氣,若是這口氣泄了,那麼八成也就輸了。
如今李玄都和李太一境界相差無幾,李玄都如秋後霜草,哪怕是東山再起,在旁人看來,也終究是開始走下坡路了,能夠回到原來的位置已是殊爲不易,如何還能更進一步?可李太一卻是如春日裡的青木,不過剛剛萌發新芽,日後的路還長着,如今以十五之齡踏足歸真境,前程遠大,只要不中途夭折,日後踏足長生境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甚至有望立地飛昇。兩者的精氣神豈可同日而語?所以大多數人都更爲看好李太一。
有那局外之人,已然在心底斷言,此戰李玄都必敗,而且李玄都也不過是李太一登頂江湖的第一塊踏腳石而已,正所謂大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一代新人換舊人,當年的李玄都踩着無數老輩人登頂,君以此興,必以此亡,也該被別人踩着上位了。
就算有看好李玄都的,最多就是認爲兩人平分秋色,然後李玄都憑藉老辣的廝殺經驗堪堪勝出一招半式。
只是誰也沒想到,兩人剛一交手,李太一就完全落入下風之中,這又要讓人不得不感嘆一句,薑還是老的辣。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李玄都已經把李太一逼到望仙台的角落,李太一隻要一招不慎,就要被李玄都打落望仙台,若是按照鬥劍的規矩,不分生死,卻分勝負。
李太一自然也知道這點,不敢再有分毫藏私,不顧體內的寒氣侵入經脈丹田,強行運轉氣機,一氣流轉三十六個大周天,先是手中雙劍一分,暫且逼退李玄都,然後雙劍狂舞,劍刃上有點點流華隨之飛舞,形成道道肉眼可見的軌跡,交織成網,不但使李玄都無從進攻,而且整個望仙台上到處都是肉眼可見的劍氣流轉。
此乃清微宗赫赫有名的“北斗三十六劍訣”。
“北斗三十六劍訣”無疑是天下無數劍士夢寐以求的無上寶典,哪怕是清微宗弟子也難以窺其全貌,唯有嫡系弟子纔有望學滿“北斗三十六劍訣”的全篇,而且還非要過人的資質和悟性不可。
李玄都和李太一都是清微宗嫡傳弟子,也都是資質根骨遠勝常人之人,自是熟稔“北斗三十六劍訣”,此時李太一用出宗門絕技,李玄都便不能再以純粹劍術應敵,只能同樣用出“北斗三十六劍訣”應對。
兩人同樣出劍,同樣的劍訣,不過李玄都是單手單長劍,李太一是雙手雙短劍,故而兩者又是迥然不同。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李太一迅猛向前,要打貼身近戰,李玄都則是要拉開距離,力求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控制在三尺左右。
只見得兩人出劍越來越快,身形也越來越快,望仙台上盡是兩人的身影和煌煌劍光。
觀戰的陸雁冰只覺得自己的眼睛已經有些跟不上了,可見兩人的出手速度是何等之快,陸雁冰自忖如果是自己對上兩人,此時便要敗了。
相較於陸雁冰,秦素看得更深一些。其實那些人沒有看錯,都說拳怕少壯,李玄都憑藉“五炁真丹”修補境界,再靠“五毒真丹”拔除隱患,都是外力,終究不比自身修煉出來的氣機那般契合圓滿,與渾然天成的李太一相比,稍有遜色,之所以能佔據上風,還是因爲李玄都與人交手經驗豐富之故。
可一旦讓李太一緩過氣來,孰勝孰敗就不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