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半個時辰之後,三人終於下得山路,此時回首望去,只能隱隱約約看到南山園的一角,可此時竟是有黑煙升起,直衝天際,顯然園內失火,八成是有人想要趁亂掠奪南山園的財物,故意縱火,可見自古以來將殺人和放火併列爲兩大惡事,不是沒有道理的。
就在一行人駐足回望的時候,胡良突然皺眉道:“有人正朝這邊趕來。”
李玄都問道:“是南山園裡的莊客?還是青鸞衛的追兵?”
胡良以氣機感知片刻之後,搖頭道:“應該只是一夥江湖莽夫而已,八成是看到南山園這邊出事,特意過來看情況的。”
還有半句話,胡良沒有說出口,不過兩人都是心照不宣,若是南山園中無事,這些人要麼悄無聲息地退去,要麼去探望問候一番,可如果南山園中果真出事,那麼這些人說不得要撿個便宜,做一回趁火打劫的好漢了。
“雖說這些人修爲也不算高,爲首之人不過抱丹境,對上老李你也就是一掌的事情。”胡良說道:“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們還是不要與這些人照面,換個方向走吧。”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擡頭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說道,“繼續趕路也不是不行,不過我看這天氣還要下雨。這座嶺秀山綿延幾十裡,若是下起雨來,無處躲雨,我們兩個還好說,可淑寧的身子骨弱,怕是經不起大雨的涼氣。”
胡良看了眼小丫頭,說道:“那夥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趕到此地,想來他們應該在此地有莊園基業,那麼我們不妨見他們一面,去他們那兒落腳也好。”
李玄都點頭道:“就這麼辦。”
……
南山園之所以名中有“南山”二字,不是因爲此山名爲南山,此地名爲嶺秀山,南山園剛好位於山南,此地朝陽,是難得的風水寶地。與之相對,還有山北,此地背陰,自然無法與山南相比,由此可見,在這兒有個“北山園”也在情理之中,而且這個“北山園”的勢力遠不如南山園,否則也不會被陳孤鴻趕到北山上。
事實上與李玄都的預料相差不多,這夥胡良口中的“江湖莽夫”的確是來自北山,不過不是“北山園”,而是名爲嶺秀山莊,與南山園之間相隔了一條河谷,所以他們在發現南山園的異常景象之後,嶺秀山莊立刻派出人手,穿過河谷,然後從南山園後的崎嶇山路登山,可以避開前山的各路人馬。
既然名爲山莊,那麼這座嶺秀山莊自然也是江湖門派,不過只能算是“派”一級的,遠不能與龐然大物的“宗”相提並論,而且就算在蘆州各派之中,也頂多算是二流之列,比之陳孤鴻這位真傳宗長老創建的南山園,還要有所不如。
此次嶺秀山莊派出了十幾個好手,都是底子紮實的練家子,在一府之地的江湖而言,也算是不弱,爲首之人是個中男男子,一雙手掌佈滿老繭,步伐沉穩,應該是修煉外家功夫的好手,身後還跟着幾名親傳弟子,年紀大多都在二十多歲左右,身材高大,皮膚略顯黝黑,皆是青衣短打扮,背後負刀,甚至還有一人揹着長弓,一望之下便給人以剽悍之感。
就在南山園火起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從北邊的山路到谷底之中,這裡曾經是一條大河,只是大河干涸之後,只剩下光禿禿的河牀,只要穿過這裡,便能抵達南邊山麓。
就在此時,他們遠遠看到,從南山麓那邊過來一行三人,兩大一小,大的都是江湖客打扮,不過一人粗獷,一人俊秀,粗獷之人腰間挎刀,俊秀之人腰間懸着一把道士用的木劍。還有一小,卻是個看起來像大家閨秀的小姑娘,如此三人站在一起,實在讓人有些難以評價。說他們是行走江湖之人,可偏偏帶着個小姑娘,說他們是大戶人家的聘請的供奉客卿,兩人身上的江湖氣又遮掩不得,與那些將一身本領貨與權貴世家之人,大有不同。
嶺秀山莊的所有人立即停步不前,紛紛握住兵器,滿是警惕和戒心,嚴陣以待。
雖然嶺秀山中有一個“秀”字,但整座嶺秀山的方圓幾十裡內,並無多少秀麗景緻,就算是有,也都被陳孤鴻劃歸到南山園的範圍中,等閒之人不可踏足。而北山這邊,說的難聽些,其實就是一派窮山惡水,又有南山園在前,根本無人問津,除了山莊裡的一些老關係,或是維持山莊的必要往來,平日裡罕有人至。
不過就在數年之前,嶺秀山莊還是這座嶺秀山的主人,南山北山各有基業,從山莊的名字上便可見一斑。直到陳孤鴻來到九河府,並且在此落地生根,先是以先天境的修爲大敗嶺秀山莊的老莊主,然後又以錢財糾合了一批江湖散人,將嶺秀山莊從南山趕至北山,等同是強佔了嶺秀山莊的半數基業,這讓整個嶺秀山莊引以爲大恨。
今日南山園那邊驟然顯現異象,先是雲霧蔽日,又是霧氣滾滾如長龍,到最後竟然還有火光生出,這讓嶺秀山莊意識到,南山園八成是遇到強敵了,於是一番商議之後,這纔派人前來查看,剛好遇到了從南山園離開的一行三人。
爲首的中年漢子示意幾名弟子不要輕易妄動,自己獨自向前幾步,拱手抱拳道:“在下嶺秀山莊三莊主王烈,有禮了。”
胡良抱拳還禮道:“原來是王莊主,久仰。”
王烈問道:“請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閣下是?”
這位領袖山莊的三莊主看似神色自若,實則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就怕這兩個來路不明之人,暴起傷人,而且那個小丫頭也不能小覷,行走江湖有四大忌,和尚、道士、女人、小孩,若是遇上這四類人又起了爭執,多半不會有好結果。至於爲什麼,其實也簡單,僧道兩家傳承數千年,多的是隱世高人,女人和孩子敢於隻身行走江湖,自然是有所依仗,就像周淑寧這般大的孩子,也可能身懷比他還高的修爲,這是誰也說不準的事情。”
王烈是個老江湖了,就算有些事情沒有親身經歷過,但在耳聞目染之下,也不敢有絲毫掉以輕心。
胡良同樣是老江湖,自然知道這位三莊主的擔心,於是坦然道:“在下姓胡,單名一個良字,王莊主可以叫我胡良。”
王烈眼神一亮,再一看胡良的虯髯相貌,試探問道:“可是西北一刀胡大俠?”
胡良擺手道:“不敢當大俠二字。”
“果然是胡大俠!”王烈的語氣透出興奮,“當年胡大俠在帝京城中一刀斬斷那青鸞衛都督的手臂,江湖上的朋友便送了一個‘胡一刀’的名號,沒想到今日能在這裡得見胡大俠!”
胡良笑道:“承蒙江湖同道擡愛,只是當初胡某能一刀斬斷那朝廷爪牙的手臂,乃是多虧了許多朋友兄弟齊心協力,否則單憑胡某一己之力,也傷不得那人分毫,這個‘胡一刀’的名號,胡某實在受之有愧。”
“受得,受得。”王烈道:“當初張大人、王大人、李大人、徐大人,哪個不是忠良之臣?只可惜朝堂之上奸佞當道,竟然冤殺忠良,尤其是那李大人,便是死在這青鸞衛的手中,天下之間誰人不義憤填膺?胡兄弟此舉,可以說是爲整個天下出了一口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