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李玄都答話,秦素已經提前開口道:“你們兄妹先聊,我去更衣。”
此時秦素還穿着那身農婦的衣裳,幾番打鬥奔波下來,已是污跡斑斑,秦素如此說倒也在情理之中。不過到底原因如何,李玄都心知肚明,秦素面皮太薄,若是單獨兩人還好,無論是在李玄都面前,還是在陸雁冰面前,都還可以接受,現在有另外一人在場,便經不起這種調笑,這是要逃之夭夭了。
李玄都自然不會當着陸雁冰的麪點破此事,若是他果真這麼幹了,只怕秦素要大半天不理他。
秦素匆匆離去之後,只剩下李玄都和陸雁冰兩人。
李玄都坐在牛背上,道:“師妹,過來扶師兄一把,師兄今天腿腳不太好使。”
“師兄又受傷了?”陸雁冰眼珠一轉,笑着上前道:“那我可要好好招呼師兄呢。”
李玄都淡然道:“你知道我前幾天遇到了誰嗎?”
“誰?”正欲行不軌的陸雁冰停下腳步,狐疑道:“難道師兄遇到了‘天刀’秦清,直接定下了親事?”
李玄都輕咳一聲,正色道:“是李如師。”
“李如師?”陸雁冰一驚道:“他不在蓬萊島待着,跑來齊州做什麼?”
李玄都道:“當然是衝着我來的。你再猜猜我是如何從他手中脫身的?”
陸雁冰立時反應過來,喪氣道:“二師兄就知道護着你,你欺負我就可以,我想找補回來就不行。”
李玄都笑道:“因爲你不講道理,而我講道理。”
“去你的大道理。”陸雁冰啐了一聲。陸雁冰之所以被谷玉笙稱作是牆頭蘆葦,倒也不是無的放矢,在她和李玄都的相處中,尤是如此。若是李玄都強勢,那便是相親相愛的好兄妹,若是李玄都失勢,陸雁冰便要從李玄都身上找補一二。
好在兩人頭上還有一個張海石,兩人都是跟隨張海石長大,有張海石在,再加上兩人沒有直接利害衝突,兩人也不會鬧到生死相向的地步。
在陸雁冰攙扶下,李玄都從牛背上翻身下來,又拍了拍老黃牛的脖子,道:“辛苦了。”
陸雁冰譏諷道:“它聽得懂嗎?”
李玄都道:“萬物有靈,能不能聽懂並不重要。”
“關鍵是你說了什麼,對吧?”陸雁冰截口道:“虛僞。”
李玄都淡笑道:“師妹,幾日不見,膽子大了不少。我提醒你一句,我受傷並不算太嚴重,也沒什麼嚴重隱患,復原很快,所以我勸你好好想想,免得我傷好之日跟你說上幾句道理。”
陸雁冰突然笑容燦爛,嬉皮笑臉道:“師兄言重了,我怎麼敢對師兄落井下石。若是我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師兄宰相肚裡能撐船,千萬不要上心介意,就讓那些糟心往事隨風去吧。”
“德行。”李玄都笑罵道:“慈航宗的蘇雲媗有個妹妹叫蘇雲姣,在慈航宗中被人稱作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姐姐叫回話。天不驚地不驚,見了姐姐戰兢兢。’我看你也差不多,應該叫作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師兄講道理。’”
陸雁冰擺手道:“我和蘇小仙子不一樣,我膽子小,怕的東西多,除了四師兄,還有師父、二師兄、三師兄、六師弟,我就沒一個不怕的,你們玩你們的,我看着就好。”
李玄都淡笑道:“站在岸上觀船翻,倒也不是不行。”
說話間,兩人已然進了總督府,總督府中的護衛們自然不會阻攔,來到一處偏廳,陸雁冰道:“秦部堂和楚先生此時不在總督府,要等到晚些時候纔會回來。”
李玄都點了點頭。
有婢女爲兩人奉上熱茶,陸雁冰揮手示意婢女退下,只剩下兩人後,小聲問道:“師兄,你老實說,你是什麼時候跟素素好上的?”
“師妹,師兄我是個男人,無所謂這些,你可不能憑白污秦姑娘的名聲。”李玄都一臉正氣道:“我和秦姑娘只是偶然遇上,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陸雁冰拉長了聲音:“果真如此?”
李玄都面不改色道:“比太平錢還真。”
陸雁冰輕哼一聲:“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能裝到幾時。”
正在兩人說話的時候,秦素已然回來,此時的秦素上身換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衫,外罩一件素白紗衣,下身着湖色長裙,腳上是一雙圓形翹頭的繡鞋,只有鞋尖翹頭露出裙襬,可見兩個翹頭上各自繪了一隻青鸞。
雖然“衣裳”二字常常連用,但上曰衣,下曰裳,裳也就是裙子,兩者並不相同。尋常百姓因爲要種田做工的緣故,常常以短打扮爲主,李玄都遠行走江湖時的裝扮也多是如此,無他,方便而已。而讀書人、官員、富賈等富貴人家則着“深衣”,“深衣”中的長衣至腳踝位置,故而鞋履長靴的鞋尖要向上翹起,托起衣襬,以免踩到衣襬絆倒。男子鞋履的翹頭爲方頭,女子鞋履的翹頭爲圓頭,寓意外方內圓。
此時秦素這身打扮便是一位千金貴女的標準穿着,都說人靠衣裝,同樣一個美人,身着華服與蓬頭垢面自然是截然不同,秦素剛一走進廳內,便讓人覺得滿堂生輝。
李玄都是好定力,瞧了一眼之後便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完全是不爲所動的樣子。
陸雁冰偷瞧了他一眼,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不由輕哼一聲。她是瞭解自己這位師兄的,慣會裝模作樣,城府深沉,想要從他身上瞧出端倪、抓到破綻,是一件極難的事情,不過好在還有一個秦素,心思手腕也是有的,就是太容易害羞,比李玄都要好對付許多,倒要看你們兩個能瞞到幾時。
想到這兒,陸雁冰不去理會如老僧禪定的李玄都,起身對秦素笑道:“讓我瞧瞧,這是哪家的姑娘,竟是這般美貌,平日裡怎麼不見你這般打扮?可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說話間,她已是把目光轉到李玄都的身上。
李玄都輕咳一聲。
都說女爲悅己者容,秦素自然也不例外,所以今日打扮得要比平日上心一些,此時聽陸雁冰如此一說,臉色微紅,不過還是強自道:“我平日裡也是這樣,哪有什麼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玄都也適時幫腔道:冰雁,不可胡說。”
陸雁冰以一敵二絲毫不虛,“呵”了一聲:“好嘛,還沒成親就聯手對付起我來,看來古人誠不欺我。
她先望向秦素道:“見色忘友!”
然後她又望向李玄都:“還有你,娶了媳婦忘了………”
李玄都臉色微沉:“忘了什麼?”
陸雁冰笑嘻嘻道:“自然是忘了師妹。”
李玄都冷哼一聲,道:“冰雁你莫要胡說,我與秦姑娘……”
“清清白白是吧。”陸雁冰撇嘴道:“如果我是真小人,那麼師兄就是僞君子,我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你別想騙我。”
“冰雁,你怎麼能這樣說你師兄。”秦素忍不住開口道。
陸雁冰笑道:“素素,我說我的師兄,關你什麼事?你怎麼急了?心疼了?”
秦素又羞又氣道:“我……我哪有?先前李先生幫我打退了韓邀月,我感念他的恩情,所以爲他打抱不平。”
陸雁冰故作恍然道:“原來是英雄救美。”
秦素大窘,跺了下腳:“陸雁冰!”
當面直呼其名等同罵人,陸雁冰知道秦素這是真生氣了,不敢再調笑下去,雙手合十道:“是我錯了,秦大小姐開恩,莫要與我一般見識。”
秦素重重哼了一聲。
陸雁冰又看了眼李玄都,見他臉色不善,趕忙閃身向門外溜去:“我還有公務處理,先告辭了,兩位自便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