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剛進宅子沒走多遠,忽聽冷哼一聲,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身着麻衣,披粗麻斗篷,頭戴斗笠,眼中有精芒,閃爍如電。
他冷冷地望着李玄都,道:“果然有老鼠。”
李玄都也望向此人,沒想到竟然是個熟人。
李玄都的記性一直很好,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在平安縣城外五龍山遇到的那個孫鵠,宮官的跟班,“血刀”寧憶的弟子。
一個自卑又自負的年輕人。
他曾經在五龍山上截殺龍氏鏢局的鏢師,後又在龍氏大宅的宅門錢,與龍氏家主龍哮雲大打出手。也曾對李玄都和胡良出手,雖然那時候的李玄都只有玄元境,但在出其不意之下,還是賞了孫鵠一記“無極勁”,將其擊退。
雖說李玄都與孫鵠的交集不多,卻瞧得出他對宮官的那份熱切,可惜,宮官這種女子,註定不會看上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她們只會依附於強者,或者自己真正成爲一個強者。什麼是強者?聖君澹臺雲是,地氣宗師徐無鬼是,大天師張靜修是,大劍仙李道虛是。如此,孫鵠的這份心思,註定沒有任何結果。
一個可憐又可悲之人。
李玄都與孫鵠相距大約有十幾步的距離,李玄都停下腳步,沒有再往前走。
孫鵠眼神玩味,打量着李玄都,說道:“你是什麼人?瞧你這身打扮,是個農夫,可瞧你的身手,卻是半點也不像,倒是有些玄女宗的痕跡,難不成是蕭時雨派你來的?”
李玄都沒用平日裡慣用的官話,而是改用一口地地道道的齊州方言說道:“蕭宗主也姓蕭。”
因爲方言的緣故,孫鵠沒有從口音上辨認出李玄都的身份,聽到這番話語,不由一笑。
蕭家是蕭家,蕭時雨是蕭時雨,從來就不是一碼事。
世人以爲蕭家的靠山是蕭時雨,殊不知,對於蕭家而言,這是一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和“莫欺少年窮”的故事,也是一個庶出子弟反壓大宗的故事,對於蕭家的掌舵人蕭雲而言,與其說蕭時雨是靠山,倒不如說這位玄女宗的宗主是蕭家的仇人,是懸在他頭頂上的一把利劍,隨時都有可能落下,讓他終日寢食難安。
至於他孫鵠爲何會出現在蕭家大宅之中,則是因爲那位地師的命令了。地師的命令是給整個牝女宗的,牝女宗的宗主又將這道命令交給了廣妙姬和玄聖姬,兩人都不曾親自出面,廣妙姬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屬下梵瑤姬柳玉霜,按照道理而言,作爲玄聖姬的宮官也要派出地位相當的清慧姬,只是孫鵠主動請纓,看在“血刀”寧憶的份上,孫鵠便頂替清慧姬來到琅琊府。
他之所以要來琅琊府,是因爲他知道李玄都已經回了齊州,他原本還擔心這位曾經的紫府劍仙死在了哪個無名小卒的手中,結果卻是應了一句話,紫府劍仙不愧是紫府劍仙,不但沒有淹死在這江湖之中,反而還又東山再起了,着實是鬧出了不小的動靜,聽說在丹霞峰上煉製“五炁真丹”,還擊敗了清微宗的六先生,這些消息從東華宗弟子的口中傳出,經過聽風樓的途徑,早早傳到了琅琊府。
在過去的這大半年中,他先是得了十卷天書之一的副本,境界修爲大進,登上了少玄榜第十人的位置,如今在牝女宗中,誰不高看他一眼?那些曾經依仗着境界高、輩分高的老傢伙們,原本是斜着眼看他,現在已然是正眼對待。
在大半年的時間中,他先是踏足先天境中的“可見崑崙”之境,然後又順勢踏出一步,登頂歸真境八重樓,距離九重樓不過一步之遙,甚至有望在三十歲之前衝擊天人逍遙境界,四十五歲之前晉升天人無量境,知天命的年紀開始閉關,有望在甲子年歲踏足天人造化境
江湖正邪兩道二十二個宗門的宗主,也不過如此了。
他之所以有如此信心,不僅僅是一本天書殘卷,還因爲他在不久之前遇到了一位來自陰陽宗的十殿明官,那人不但又給了他一本天書殘卷,同時還傳授了他“太陰十三劍”。雖然他清楚這名陰陽宗的十殿明官未安好心,但他卻絲毫不怕,他之所以能從市井之間的短命少年爬到今天這般地步,就在於一個“賭”字,他的賭運一向很好,而且他也相信會一直好下去。
孫鵠望着李玄都,呵呵一笑:“看你的樣子,不像是蕭時雨的人,難道你是總督府的人?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發現你的?”
說話間,孫鵠回首一指,只見在蕭家大宅的中心位置,有一座極高的望樓,然後就聽孫鵠說道:“這幾天,我就一直守在那裡,日夜不休,站在那裡,可以俯瞰整個宅子,你從哪裡進來,又是如何進來的,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李玄都直截了當問道:“你要如何?”
孫鵠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竟是放聲而笑,待到停下笑聲後,譏諷道:“我要如何?當然是殺了你,只是這些日子一個人守在望樓上面,實在有些悶了,這才與你多說些話,反正你快要變成一個死人了,我對死人一向都很寬容,畢竟死者爲大。”
李玄都笑了笑:“閣下真是好大的口氣。”
這一次,李玄都沒有用齊州的方言,而是改爲用自己平日裡最常用的官話。
孫鵠聽到李玄都的嗓音,先是一怔,然後臉色大變道:“你是誰?”
李玄都沒有答話,只是向前踏出一步。
孫鵠怒聲道:“你到底是誰?”
“是”字出口,李玄都已經倏地消失不見,“誰”字吐出,李玄都的一腿已經橫掃至孫鵠的太陽穴。
孫鵠竭力後掠,雖避過了這一腿,卻避不過凌厲腿風,只覺疾風撲面,肌膚欲裂,四周狂沙猛起,凜冽氣機繞着李玄都的足尖,疾速飛旋,隱隱有金石之聲傳出,竟是好似劍氣。
一腿未盡,一掌又到。這一掌,五指併攏,四指彎曲,唯有食指伸直。以孫鵠的修爲,在事先竟是沒有半分察覺,待到他察覺到這一掌的時候,爲時已晚,被這一掌結結實實地拍在額頭上。
一圈氣機漣漪驟然盪漾開來,使得孫鵠的頭顱猛然後仰,同時雙腳也向後倒滑而去,揚起些許塵土。
待到他停下身形的時候,額頭位置已經通紅一片。
此時,孫鵠終於想起眼前來人到底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