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李如冼一行人離去之後,白絹開口道:“真是沒想到,鼎鼎大名的紫府劍仙竟然是清微宗的四先生,難怪當初清微宗會站在張相這邊,想來紫府劍仙在其中居功甚偉。”
李玄都轉過頭來衝她微微一笑:“白姑娘不必稱呼什麼紫府劍仙,太過生分,叫我紫府就好。”
白絹不置可否。
李玄都也沒有過多強求。
三人繼續趕路,接下來的一段路程,終於是沒有再遇到什麼波折,一行人走得異常安穩,穩穩當當地來到了小鎮之外。這座小鎮在情理之中地偏離了驛路,不顯山不露水,在如今戰火紛飛的齊州大地,算是一處難得的淨土。
在小鎮的鎮口,有一名老人正在曬太陽,因爲白絹是女子,不易讓人太過警惕,所以由她上前問詢了一下,原來這裡叫做朱家莊,全村上下多數姓朱,這裡主事的莊主,也是姓朱。
白絹只是略微把情況一說,李玄都立刻明瞭,他十歲踏足江湖,當時還是少年的他,自然不敢離開宗門太遠,多數時候就在齊州境內遊蕩。當時的青陽教還是在暗中活動,明面上的兩大宗門分別是清微宗和依附於清微宗的東華宗,已經容不下第三個宗門,只有些許小打小鬧的門派幫會,除此之外,就是真正的綠林強盜,佔山爲王,來去如風,因爲這些強盜會在馬脖子上掛滿鈴鐺,同時又習慣使用響箭,又名“響馬”。
李玄都道:“這兒怕是一處響馬的老巢,不過瞧這樣子,多半已經金盆洗手,在明面上有了正當生意,做事不會太過出格。”
秦道方和白絹都談不上緊張,白絹且不用說,就算手無縛雞之力的秦道方,畢竟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人,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韓邀月、青陽教、青鸞衛嚇不住他,更何況是一股小小的響馬。
就在此時,從莊內行出一箇中年漢子,面容陰沉,眼神兇悍,一看便是那種在綠林中刀口舔血的人物,手上帶着人命,不過久在江湖上行走的人,都明白“一山更有一山高”的道理,所以在不清底細的情形下,也不曾如何盛氣凌人,拱手道:“未請教。”
年紀最長的秦道方上前一步,抱拳道:“老朽秦濁,琅琊府人士,這是我的侄女和侄女婿。此次老朽去往楚州經商,回來時恰好遇到清微宗海禁,只能在飛雲縣登岸,然後從蘭陵府取道返回琅琊府,不曾想中途遇到了青陽教的散兵,夥計、護衛被殺,貨物被劫,只有我們三人僥倖逃了出來。只是老朽年事已高,又在逃跑時傷了左腿,行走不便,這纔來到貴莊,想要尋一名郎中治腿,同時也想購一輛馬車,以作代步之用。”
那漢子看了眼秦道方的左腿,果然是微瘸,再看三人的打扮,也是富貴人家的出身,而且只有李玄都一個青壯男子,剩下的兩人正應了“老弱婦孺”四字,便不疑有他,道:“原來如此,如今亂世,我們也怕莊中進了賊人匪類,還望秦老哥見諒。”
秦道方笑着點頭道:“這是自然。”
“三位請隨我來。”中年漢子轉身在頭前引路。
正如李玄都所說,朱家莊早年時是一處響馬的巢穴所在,劫掠財物,不過如今的朱家莊已經洗白,有了正當的營生,那些曾經拼殺的綠林好漢們也大多成家立業,上了年紀,就不像年輕時那般衝動,對於許多事情都要講究一個規矩,如今大體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不是別有用心,對於過路人而言,朱家莊就是一座普通的莊子。
三人隨着這中年漢子進了莊子,如今齊州境內盜匪橫行,故而莊子修建有圍牆城門,幾如一座小一號的縣城,在莊子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座高牆大宅,那便是莊主所在,在大宅不遠處則是一條長街,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鐵匠鋪、醫館、酒攤、客店,應有盡有。
這中年漢子將三人帶到醫館,仔細囑咐了一番之後,這才離去。
醫館的主人是個與秦道方年紀相差無多的老頭,人生七十古來稀,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便能自稱一聲老朽,只是相較於養尊處優的秦道方,這位老郎中更見風霜之色,乍一看之下,倒是要比秦道方大出個十幾歲的樣子。
老郎中請秦道方坐在一張躺椅上,將受傷的左腿放在一個小凳子上,脫去官靴,撩起褲腿,輕輕摸骨。
白絹問道:“大夫,如何?”
老郎中道:“是骨頭斷了,人上了年紀,筋骨便不如從前,易傷難愈,要以夾板固定,而且不可行走。”
李玄都從袖中取出一塊碎銀子,道:“那就謝過大夫了。”
白絹伸手攔住他,搖頭道:“不用,我有銀子。”
李玄都一本正經道:“夫人,這話可就不對了,夫妻本一體,你的叔父也就是我的叔父,兩家人其實是一家人,何須分得如此清楚,傷了你我之間的情分。”
白絹本想回敬一句“誰是你夫人”,不過想到剛纔秦道方已經說出口的話語,不由一陣氣悶,只能收回手,在心底暗暗埋怨自家三叔,真是爲老不尊,滿嘴胡話,虧得還是一地總督呢。
李玄都將銀子放在旁邊的桌上,老郎中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這時,秦道方開口道:“你們兩個也不要站在這裡了,去隔壁的客棧看看有沒有空房,順帶再去看看有沒有馬車。”
正所謂做戲要做全套的,既然是侄女和侄女婿,那便不用太過客氣,直接以長輩的身份的吩咐就是。
白絹應了一聲,狠狠瞪了李玄都一眼之後,率先走出門去。
李玄都則是對秦道方行了一禮,這才轉身出門去追白絹。
其實白絹沒有走遠,就站在醫館門外不遠的街邊無人處,見李玄都出來,故作語氣冷淡道:“李先生,你莫要得寸進尺。”
李玄都破天荒地摸了摸鼻子——這是他有些心虛的表現,只是自從他十五歲之後,就很少再有這個動作了。
然後李玄都說道:“若是白姑娘不想再生出什麼別的意外是非,在人前的時候,最好稱呼我的表字。”
白絹轉過身來,冷冷地望着李玄都,雖然故意裝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神態,但在李玄都看來,完全裝得不像,半點沒有那些江湖仙子眼高於頂、八風不動的樣子。
李玄都再次微笑着與她對視,果不其然,白絹立時便目光遊移,再沒有剛纔的氣勢。
李玄都笑問道:“我該如何稱呼白姑娘?總不能一直喊夫人吧。”
白絹猶豫了一下,說道:“既然你讓我稱呼你的表字,那你也稱呼我的表字好了,我的表字就叫白絹。”
“我初出江湖時,以字爲名,自稱紫府客,所以後來纔會有人叫我紫府劍仙,你也是以字爲名,看來你我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李玄都笑道。
白絹啐道:“誰跟你英雄所見略同,頂多算是巧合而已。”
李玄都也不辯駁,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都說待字閨中,難道你已經嫁人了?”
“誰嫁人了?”白絹羞惱道:“這是我自己給自己取的表字,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李玄都雙手舉至肩膀位置,示意自己投降。
白絹這才臉色稍緩,輕輕哼了一聲。
李玄都忽然問道:“既然秦部堂是你的叔叔,那你也就是姓秦了,不知秦素是你什麼人?”
白絹眼神驟然冰冷幾分:“你問這個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