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將領中的守備一擡手臂,立刻有一名兵士雙手捧上一口匣子,上前送到裴舟的面前,遊記將軍微笑道:“按照常例,這是六百兩銀子,其中二百兩銀子辦飯食草料,四百兩是贄敬。”
裴舟久在朝中爲官,自然知道這些不成文的規矩,按理來說,他這次告老還鄉,並非是位極人臣之後的衣錦還鄉,倒有些失勢落魄的意思,一路上的地方官員不爲難就算好的,又如何會送上贄敬,說到底這次還不是因爲有李公子,狠狠教訓了一番青鸞衛,如今方十三的屍體就停在臨棗關的兵營之中,所以才使得這兩位官階不高卻有實權在握的武官甘願送上一份贄敬。
裴舟不是貪官,但也不是道德聖人,對於許多不成文的規矩,無論心中願意或是不願意,都還是要遵守的,否則便是與整個官場爲敵,於是他點了點頭,立時有隨從上前接過匣子,
裴舟拱手道:“如此便多謝二位大人了。”
兩人見裴舟接了匣子,臉色明顯舒緩許多,也是拱手還禮。
雙方本也不是一路人,只是略微寒暄幾句之後,兩位武將便拍馬而去。
裴舟這纔打開匣子瞧了一眼,不得不說,兩位武將雖然是粗人,但還是粗中有細,只見匣子中整整齊齊碼着五十兩雪花紋銀,在匣子的角落又放了五枚金燦燦的太平錢,剩下的四百兩則是換成了銀票,被銀子和太平錢壓在下面。
裴舟輕嘆一聲。
這便是二品大員的規格了。
按照規矩,一個縣就是六百兩銀子,一個府十幾個縣,一個州十幾個府,就算不能全部走下來,除去幾個不在行進路線上的府縣,只按照十個來算,那就是六萬兩銀子,兩個州便是十二萬兩銀子,這銀子來得未免太容易了些。
更何況,大魏版圖可是兩京一十九州。
經過先前的連番惡戰和追殺之後,裴舟的隨行護衛還剩下六十餘人,六十餘人皆是弓馬熟諳的軍伍出身,故而全部騎馬,還有些跟隨裴舟一起返鄉的老僕之流,則是乘着馬車,本來裴舟、裴珠和裴玉三人也是同坐一輛馬車,如今有了李玄都,裴玉便不再乘坐馬車,而是與李玄都騎馬並行。
裴玉輕聲問道:“李大哥,你見過青陽教的人,那些人是不是都會妖法,可以亂人心神,蠱惑人心?”
李玄都搖頭笑道:“青陽教中肯定有會用術法的方士,但是人人都會什麼妖法卻是無稽之談,至於蠱惑人心倒是真的,不過憑藉的不是法術,而是騙術。等我們再走一段時間,你興許就能見到青陽教中人,沒那麼嚇人,很多時候和普通的江湖中人也沒有太大差別。”
裴玉接着問道:“普通的江湖中人是什麼樣子?”
李玄都微微一怔,想了想之後,反問道:“那你見過官場上的小吏嗎?”
裴舟點了點頭。
李玄都道:“普通的江湖中人在某種程度上與這些小吏類似,要懂得察言觀色,見到江湖豪強要小心伺候,遇到不如自己的便盛氣凌人,媚上欺下。當然,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小吏中也有兢兢業業做事的,這些江湖底層草莽中,也有那義薄雲天之人,不好一概而論,不過大體就是如此。”
裴玉認真點頭,把這些話都記在了心裡,那架勢可比讀聖人之書要上心太多太多了。
相較於裴玉對於李玄都的敬仰,恨不得執弟子禮,裴玉的姐姐裴珠,對於李玄都的感觀就頗爲複雜了,既有感恩和敬畏,感恩於李玄都的屢次出手相救,敬畏於李玄都曾經的煊赫身份,但在心底深處,還是稍稍有一點難以言喻的微妙心理,有些年齡相近之人的不服氣,再加上女子的矜持,所以很少與李玄都說話。
李玄都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經歷的世情多了,見慣了生死,也見慣了悲歡離合之後,心態難免顯老,看待裴珠也好,看待裴玉也罷,都有些前輩看待後輩少年人的意思,對於裴玉的黏扯,他不厭煩,對於裴珠的疏遠,他也不以爲意。
一路上繼續東行,進入蘭陵府境內之後,局勢顯得更爲混亂。
因爲蘭陵府和琅琊府,再加上先前的東昌府,這三府之地是青陽教肆虐最重之地。本來僅憑地公將軍唐秦一人,僅憑一個紅陽總壇,無論如何也掀不起如此大的聲勢,可坐鎮青陽總壇的唐周卻派來了自己麾下的白氏三兄弟爲唐秦助陣,使得唐秦聲勢大振,如今白氏三兄弟中的大哥白爵就在東昌府境內,而三弟白繞則在蘭陵府境內。
這一日,一行人來到館陶縣城,本地的縣令好像是一位帝黨重臣的學生,對於裴舟這位帝黨前輩自然十分敬重,設宴爲裴舟接風洗塵。李玄都沒有去湊這個熱鬧,本想按照老規矩,獨自一人在縣城中走一走,看一看本地的人情世故,恰好遇到了也要出門逛逛的裴玉和裴珠姐弟二人。
裴玉不顧姐姐的僵硬臉色,非要三人同行,就這麼三人來到縣城中最爲繁華的鬧市之中。
裴珠戴了一頂素淡帷帽,再加上李玄都和裴玉這兩名男子,尋常青皮無賴也不敢貿然上前招惹。
李玄都想買兩本書,來到一座書齋,掌櫃是個窮酸秀才,一看就是那種不善經營而導致家道中落的,花費了半吊銅錢,從這位掌櫃手中買了一本據說是祖傳的遊記,記錄了大魏十九州的山山水水,不知是真是假,李玄都就當個樂子。
既然到了書齋,姐弟二人也都買了幾本書,裴玉買了本披着武備兵書外衣的江湖話本,裴珠在猶豫了一下之後,則是買了一本時下非常流行的才子佳人話本。
畢竟哪個少女不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