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在極短的時間之內,便有六名青鸞衛好手死於那個年輕人的手中,讓其他青鸞衛不由生出幾分畏懼,以至於握刀的手掌開始微微顫抖,甚至生出了避開這名年輕人的想法。
不過青鸞衛的鐵律對待臨陣怯敵之人處罰極重,讓一衆青鸞衛將這幾分怯懦之心強壓了下去,最重要的是,己方身後那座衙門中的兩位大人,讓他們又有了底氣,一名爲首頭領咬牙切齒道:“弩箭!”
朝廷鎮壓江湖武人最慣用的武器便是弩箭,尤其是成建制的弩箭,任你是登堂入室三境,也很難討得好去。
在朝廷工部的排名之中,弩有八等,除去頭幾等的牀弩、弩車以及重弩,尤以第四等弩最爲金貴,乃是工部的能工巧匠所制,以此弩機射箭,無聲無息又快若閃電,殺人無形,縱使玄元境境界高手在不防之下也難以躲避,因爲第四等的“四”字諧音“死”字,故而這種弩機便被命名爲四等弩。
此時隨着這位青鸞衛統領的一聲令下,足足二十張弩機舉起對準李玄都。
下一刻,只聽嗡得一聲震響,在嘈雜雨聲中也顯得格外刺耳。
雖然聽上去僅有一聲,但有二十餘根弩箭激射向李玄都。
李玄都只是一揮袖,第一撥箭雨被悉數掃落在地,紛紛斜插入地面,一時間在李玄都身邊佈滿箭矢。
第一撥箭雨之後,第二撥箭雨緊隨而至,這纔是青鸞衛圍殺尋常江湖武人的關鍵所在,通常江湖高手能擋下一波箭雨不算稀奇,難的是連續擋下第二撥箭雨,原因在於這剛好是舊氣已盡而新氣未生的時候,很多江湖人士體內一口氣機未能續上,便在第二撥箭雨中或死或傷。
李玄都仍是沒有拔刀或者出劍,在衆多青鸞衛重新裝填弩箭的時候,就已經伸出手掌,原本已經斜插入地面的弩箭紛紛自行拔出地面,然後悉數被李玄都吸納入手中,在第二撥箭雨來臨之際,抖腕一拋,把手中的弩箭全部丟擲出去,以弩箭對撞弩箭,將這第二撥箭雨盡數擋下,自己毫髮無損。
連續兩撥好似大潑墨一般的箭雨,都被李玄都不動聲色地擋下了。
此時在後堂中的兩位青鸞衛也終於被驚動,一前一後來到前院,站在臺階上,望向這名不速之客。
張姓青鸞衛看了眼橫七豎八的屍體,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眼神中滿是陰鬱之色。
李姓縣令則是一手捏着腰間的玉佩,輕輕摩挲,臉上神情平和。
李玄都望向二人,開門見山道:“就是你們派人刺殺錢家船主?”
張姓青鸞衛反問道:“你是錢家的人?”
李玄都淡然道:“我是不是錢家的人,都無關緊要,關鍵在於,你們想做什麼?”
青鸞衛和縣令對視一眼,沒有急於答話。
李玄都也不在意,繼續說道:“你們知不知道,這十船糧食是齊州總督府要的軍糧,爲了這批糧食能夠順利運到東昌府,錢家又花了多少銀子打通關節。”
張姓青鸞衛冷笑一聲:“打通關節?怕是銀子都給了青陽教吧?”
李玄都平靜道:“若是朝廷能夠肅清青陽教亂匪,那麼過往的客商還有必要在青陽教的身上多花冤枉銀子嗎?”
張姓青鸞衛加重語氣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資敵!”
李玄都反問道:“若是不這樣做,你有辦法將糧食運到東昌府嗎?”
李姓縣令聽到這話,彷彿被逗樂,不再去摩挲腰間的玉佩,望向李玄都:“我原以爲是個錢家高手,卻沒想到是個愣頭青。糧食能不能運到東昌府,自有總督大人操心,怎麼,你也要來操心一下齊州的戰局和百姓?不過我也要奉勸你一句,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該管的管,不該管的不要管。”
李玄都嘆了口氣,不想再與這羣視百姓如草芥的青鸞衛廢話,伸出手掌,道:“如果我說我距離歸真境只差一線,那我能不能管此事?”
張姓青鸞衛和李姓縣令對視一眼,都是將信將疑。
天底下的歸真境高手和先天境高手,不在少數,可分散到偌大一個天下,那就不算多了。不說整個天下,拋開金帳汗國和海外的婆娑州、鳳鱗州,只說大魏的兩京一十九州,齊州只是其中之一,而齊州就有十七個府,共一百九十餘縣,小小一個陽谷縣,何其小也,若不是因爲錢家之事,他們這些青鸞衛都不會來到此地。
這裡怎麼會出現一位先天境的高手?雖然此人在方纔展露出的境界已經很是不俗,但也不至於先天境那般誇張,至多就是玄元境。
李玄都依然兀自靜靜地站在那裡。
張姓青鸞衛不得不開口了,聲音低沉且威嚴,“殺我青鸞衛的甲士,就算你是先天境的高手,恐怕也擔不起這個罪名。”
李玄都道:“這句話,若是放在帝京城來說,沒有任何問題。那裡畢竟是青鸞衛都督府所在,別說是一個先天境,就算是歸真境的高手,也要掂量一下,可這兒不是帝京,更不是你們的青鸞衛都督府。”
張姓青鸞衛臉上的陰沉之色更重,說了一個好字。
李玄都忽然說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話語,“在我看來,劍術之爭,一生一死,高低乃見。這是我二十歲之前的劍道。”
然後就見李玄都伸手虛握,一把春雀刀自行飛入他的掌中。
幾乎就在同時,院中的衆多青鸞衛們紛紛扣動扳機,再次激射李玄都。
箭矢的速度肯定比李玄都的速度要快,可是青鸞衛們的視線和發射弩機的速度卻遠遠跟不上李玄都,所以伴隨着篤篤篤的連串聲響,這些弩箭無一例外地落在李玄都身後的地面上,入地尺餘,只剩箭羽還露在外面,微微顫動,可見弩箭的力道之大。
從大坪到大門臺階之間的距離,李玄都幾乎是一掠而過。
在衆多青鸞衛的視線中,只看見刀鋒掠過雨幕的一抹弧形流華,這種刀法,實在駭人。
臉色凝重的張姓青鸞衛橫刀於身前。
一聲刺耳的金石碰撞之音響起。
李姓縣令的瞳孔急劇收縮一下,彷彿嗅到了莫大的危機。
李玄都看似輕描淡寫地一抖手腕,張姓青鸞衛身上的官府直接碎裂,露出其下的鐵甲,黝黑的甲葉發出淡淡的光澤,通體又顯得格外暗沉。
此甲名爲鎮獄甲。是由三百六十片甲葉組成,層層疊疊,每片甲葉只有嬰兒手掌大小,僅僅只比硬紙板厚上稍許,所以才能穿在官服底下。
如果說囚牛甲只能防禦尋常刀劍和拳腳,擋不住登堂入室三境的氣機透體,那麼鎮獄甲就是專門用來應對御氣傷人,同樣是青鸞衛針對江湖武夫的利器之一。
剛纔因爲這件鎮獄甲才能勉強安然無恙的青鸞衛手心已經全是汗水,咬牙道:“果然是先天境!”
事實上李玄都只是將修爲控制在普通先天境的程度上,並未全力出手。
不過對於李玄都來說,就算這名青鸞衛披着鎮獄甲,也不過是多出一刀而已。
下一刻,在張姓青鸞衛的視野中,一點光芒驟然亮起,好似是夏日夜空中的一點繁星。
然後這一點光亮迅速變大,哪裡是什麼繁星,分明就是春雀刀的刀尖。
他在剎那間心神失守。
這一刀毫無阻礙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李玄都手腕一抖,將這位青鸞衛的心肺攪爛,徹底斷絕其最後一線生機,沒有拔刀,只是負手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