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深微笑道:“多虧了李兄弟出手吸引此人注意力,方能讓我一擊功成。”
“楚先生謬讚。”李玄都轉頭望向旁邊的白絹,問道:“白姑娘沒事吧?”
白絹搖輕抿嘴脣:“尚好,倒是李公子方纔強行出手,沒事吧?”
李玄都搖頭道:“不算什麼,受的傷多了,便習慣了,習慣成自然。”
韓邀月見兩人互相問候,已是不愉,看他們渾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頓時面露怒色,道:“你們兩個,真當已經勝券在握了?”
李玄都反問道:“不然呢?”
韓邀月雙臂一掙,浩大氣機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向外迸發,緊緊束縛在他身上的羅網頓時發出“繃繃”之聲不絕於耳。
不過絲線一斷,又有新的絲線生出,而且斷裂的絲線又不斷延長,重新附着於羅網之上,使得羅網的網格越來越密,故而無論韓邀月怎麼掙扎,羅網一時間越纏越密,彷彿永無休止,韓邀月一代天人境大宗師,竟被裹在重重羅網之中,動彈不得。
韓邀月終於露出幾分驚訝之色,一聲斷喝,又是奮力一掙,但覺四周地面轟然震動,房屋以肉眼可見的幅度搖晃,彷彿是地動一般,羅網卻無絲毫鬆動,還欲再掙,忽聽楚雲深道:“不用白費氣力了,你聽說過太平宗的‘八部神通’嗎?”
韓邀月大吃一驚,失聲道:“太平宗的‘天羅地網’?”
楚雲深笑道:“太平宗與我萬象學宮淵源頗深,此八部神通乃是從《易經》之中演化而來,正所謂‘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你既入羅網之中,即是被困於天地之間,除非你有無量境的修爲,溝通天地之橋,駕馭無量氣機,否則休想脫困。”
韓邀月略一沉默,然後道:“太平宗的‘八部神通’雖是化外物爲活物,但也要自身氣機爲支持,你以‘天羅地網’困我,卻也要消耗自身氣機,所以我既被困住,你也要陪在這裡。”
楚雲深淡然道:“無非是比拼氣機而已,咱們就此耗下去,看誰能堅持到最後,再不濟,還有李兄弟和白姑娘可以代爲出手,難不成你也練成了悟真大師的‘金剛不壞之身’?”
韓邀月聽得默然,他當然沒有練成“金剛不壞之身”,此時被楚雲深困住,兩人互相牽制,都不能動彈。若是李玄都悍然出手,他不能抵擋,更不能躲避,只能以體魄硬抗,就算他是天人境的大宗師,也要命喪於此。
韓邀月念及於此,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運轉忘情宗的“吞月大法”,瞬間將纏繞束縛於他身上的“天羅地網”吸入體內,掙脫之後的韓邀月不敢有絲毫停留,身形一轉,如輕煙飛逝,瞬間沒了蹤影。
白絹望向韓邀月剛纔所站的位置,輕聲道:“這是忘情宗的‘吞月大法’,此法與無道宗的‘蝕日大法’並列齊名,‘蝕日大法’是將自身三大丹田化作‘空洞’,如不漏海眼、無底深洞,可將他人氣機化作己用。而‘吞月大法’則是氣機逆運,使自身成爲負極,以負極吸引正極之道,同樣可以吸納他人氣機爲己用。方纔韓邀月應該就是以‘吞月大法’將楚先生的‘天羅地網’收去。”
李玄都聽到此言,心中一動,說來也是巧了,他恰好聽師父點評過這兩門奇門異術,於是道:“‘吞月大法’雖然神奇,號稱海納百川,以自身爲海,以旁人爲川,以負極吸引正極,但如果修煉‘吞月大法’之人的修爲不如對手,還要以強行汲取,那麼便是正極吸引負極,立時如海水倒灌江湖,兇險莫甚。當年也曾有傳言說,忘情宗的上代宗主不是死於情關,而是死於‘吞月大法’的反噬,也不知是真是假。”
“還有這‘蝕日大法’,不將氣機存於丹田氣海,而是存於經脈之中,雖然無‘吞月大法’之隱患,但卻有異種氣機之難題,若是體內吸入過多異種氣機,不能使氣機融合爲一,便有氣機反噬之險。還有就是,‘蝕日大法’的吸力不如‘吞月大法’遠甚,非要身體相觸不可,當年玉虛鬥劍,無道宗宗主宋政對上老劍神,近不得老劍神身前三尺,‘蝕日大法’便全然無功,最終被老劍神三劍所敗。”
雖說如今的李玄都不是韓邀月的對手,但他過去可是橫行一時的太玄榜第十人,遠非韓邀月可比,所以此時他開口解釋,無論是楚雲深也好,還是白絹也罷,都不以爲奇。
楚雲深輕輕撫須道:“由此說來,雖然韓邀月借‘吞月大法’將我那‘天羅地網’吸入體內,但我之氣機要更甚於他,他在一時半刻也無法化解,最起碼也要月餘時間,難怪他剛纔不敢停留,更不敢早早用出此法。”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李玄都和白絹都鬆了一口氣,一月時間,足夠他們離開歸德府,他們也不是尋常之人,天下之大,僅憑一個韓邀月,還做不到一手遮天。
李玄都和白絹心有靈犀地對視一眼,然後一起向楚雲深作揖道:“謝過楚先生援手大恩。”
楚雲深擺了擺手道:“不必如此,行走江湖,本就是互相援手,正所謂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說不得日後楚某也要勞煩二位。”
李玄都沉聲道:“若是楚先生日後有所差遣,在下定當不辭辛勞。”
白絹也抱拳道:“我亦如此。”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許多腳步聲,雖然這些腳步聲已經很是輕微,但還是瞞不過三人的耳朵,想來是方纔的一番交手,尤其是韓邀月最後奮力掙脫“天羅地網”時弄出的動靜,驚動了府邸中青鸞衛。
楚雲深望向兩人,道:“這些青鸞衛直屬於朝廷的青鸞衛都督府,你們還是不要與他們有什麼牽扯爲好。”
李玄都聽出楚雲深的言外之意,立刻道:“那我們就先行離去。”
楚雲深點了點頭:“剩餘之事交由我來應付就是。”
李玄都又是抱拳一禮,然後帶着白絹從來時之路原路折返。
兩人離開此地來到外面街道,又驅逐了大敵,不由心情大好,李玄都問道:“不知白姑娘接下來要往何處去?”
白絹看了他一眼:“琴捨本就是我的臨時落腳之地,就算沒有韓邀月,我也會不日離開歸德府,接下來我還要拜訪一位朋友,她姓陸,不知李公子可曾知曉。”
李玄都臉色微變,道:“總不會是少玄榜第四人的陸雁冰。”
白絹輕聲道:“正是此人。”
李玄都不由輕咳一聲,道:“白姑娘既與玉清寧熟識,又與陸雁冰相交,還真是交遊廣闊。”
白絹微微一笑道:“李公子不也是如此嗎?”
雖說白絹的相貌頗爲醜陋,但是這一笑的風情卻是極爲動人,尤其是她的雙眼,如秋水盈盈脈脈,像極了當年的張白月,讓李玄都稍稍有了片刻的恍惚。
待到李玄都回過神來的時候,白絹已經走出很遠,她的聲音隨風而來:“公子今日大恩,小女子銘記於心,日後定當有報。”
李玄都望着白絹的身影,輕笑一聲。
倒真是個怪女子。
相貌怪,性情也怪。與他過去見過的那些女子有些類似,又有些不同。
李玄都收回思緒,轉身往客棧行去。
接下來他便要跟隨錢家的商隊,正式進入齊州境內,回到那個江湖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