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與人交手過招,境界修爲是其一,招數法寶是其二,若是境界修爲相差不多,剛好遇到了極爲剋制自己之人,或是遇到了從未見過的秘術怪招,那麼勝負很快便會分出,這也是當師父的總要留一手的原因。
一般而言,境界修爲越高,這種變數也就越小,就拿老玄榜上的幾位神仙人物而言,不足一手之數,互相之間早已是知根知底,所以一旦交手,大概率都是不分勝負。可對於歸真境的高手而言,還遠不到如此地步,天底下的歸真境和先天境高手,人數極多,而且混淆不清,先天境中有玉虛和崑崙兩境,可媲美頂尖歸真境,歸真境中也有極爲尋常的一二重樓之人,境界差距並非難以彌補,越境而戰更是稀鬆平常,所以在這兩大境界之中,通常有一手秘術或是法寶,便可逆轉戰局。
此時柳玉霜和李玄都的交手便是如此,看似境界相差不多,可柳玉霜的兩樣壓箱底絕學都已經被李玄都洞悉,而她事前精心準備的“女子香”又未能建功,那麼迅速落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玄都屈指彈出一柄“青蛟”飛劍,抵住柳玉霜的眉心,只要她稍有異動,便可一劍穿顱而過,這才說道:“柳夫人,我希望你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要再耍什麼小心思,否則我一個不慎把你給殺了,性命可沒有第二條。”
柳玉霜此時方知盛名之下無虛士,紫府劍仙當年能在江北以一敵衆而不損自身,自然江湖經驗極爲豐富,不是她一人就可以輕易拿捏的角色,若是想要拿下此人,恐怕要像當年對付“血刀”寧憶那樣,動用整個宗門之力才行,所以她穩了穩心神之後,將自己的謀劃合盤托出:“誠如李先生所言,我們的確拿下了錢大家的一位親厚之人,並打算用他來迫使錢大家爲我們所用。”
李玄都沒有看身後不能動彈的錢錦兒,直接問道:“是誰?”
柳玉霜瞥了錢錦兒一眼,道:“想必李先生也應該知道,當年帝京有四大絕的說法,分別是:錢大家、袁飛雪、蘇憐蓉、慕容畫,後兩位至今還留在帝京城中,唯有錢大家和袁飛雪離開了帝京,錢大家回到了錢家做了錢家長老堂的長老,袁飛雪卻是不知所蹤。”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玄都哪裡還不明白,而且他也記起了錢玉龍曾經對他說過,爲了收買趙世憲麾下的一位師爺,他花了二十萬兩銀子買下了一個由袁飛雪親自調教的戲班子,可見袁飛雪本人就在江南。
柳玉霜繼續說道:“當年有兩大帝京權貴爲了袁飛雪大打出手,袁飛雪一個戲子,又如何逃得出帝京城?自然是有人幫他逃出了帝京城,而這個人就是背靠着錢家的錢大家,袁飛雪來到江南之後,隱姓埋名,平日裡還是寫戲、調教戲班子爲生,恐怕任誰也想不到,當初大名鼎鼎的袁大家,竟是做了錢大家的姘頭。”
柳玉霜並未遮掩自己話語中的譏諷之意,李玄都卻是搖頭道:“男未婚,女未嫁,此事並無絲毫齷齪之處。”
柳玉霜輕笑一聲,也不爭辯,轉而說道:“那位袁大家雖是戲子,但也有幾分讀書人的風骨,講究一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無奈就是身手差了點,妾身只是一招“散花掌”,他便趴在地上站不起來,此時被妾身關押在城外的一處別院之中,派人嚴加看守。”
說到這兒,柳玉霜稍稍一頓,偷瞧了一眼看不出太多喜怒之色的年輕人,如果可以,她絕對會再次出手,將此人制住之後,灌下牝女宗特製的秘藥,然後帶回宗門之中,讓他做宗內的公用爐鼎,讓他生不如死,直到油盡燈枯,再丟到桃花林裡去做肥料,可問題在於,此時她根本沒有半分勝算,此人分明已經不在少玄榜上,卻比起許多少玄榜的高手還要難纏,讓柳玉霜都有些懷疑做三玄榜的太平宗是不是故意放水。
其實柳玉霜還真猜對了,李玄都在有意無意之中,的確是與太平宗結下了一份善緣,所以太平宗並未過早地將李玄都重新排入少玄榜中,免得引來太多仇人,畢竟過去的紫府劍仙,幾乎是仇人遍天下,只是那時候的他登頂太玄榜第十人,以一己之力殺穿了小半個江北江湖,無人再敢來找他報仇而已,如今的李玄都已經跌境,那可就說不準了,所以李玄都除非萬不得已,也不會宣揚自己的過去如何,一是性情使然,二是形勢使然。
至於如此做,是否會破壞了三玄榜的公正,倒也不盡然,在道理上可以說得通,畢竟少玄榜也好,太玄榜也罷,主要還是以境界爲主,戰力爲輔,如今李玄都只是一個先天境,哪怕這個先天境可以勝過排名第四的陸雁冰,那也是先天境而已,所以不算壞了規矩。
李玄都突然問道:“你在牝女宗中是什麼身份?”
柳玉霜雖然被飛劍抵住眉心,還是伸手一撩髮絲,掌心輕觸飛劍的劍鋒,立時被凜冽劍氣切割開一道細長傷口,她臉色微變,收回手掌之後,老實說道:“妾身是牝女宗六姬中的梵瑤姬。”
李玄都道:“久聞牝女宗六姬的大名,玄聖姬、清慧姬、風成姬,再加上曾經出現在天樂宗的搖月姬,還有你這位梵瑤姬,哪怕不曾見面,都或多或少有些交集,唯有廣妙姬最爲神秘莫測,不知廣妙姬是個什麼樣的人。”
柳玉霜稍稍猶豫了一下,思量片刻,字斟句酌道:“牝女宗六姬與玄女宗六使相差無多,六人之間並非是平起平坐,而是分爲三個等級,最高的自然是廣妙姬和玄聖姬,兩人都有機會接任宗主大位,其次便是梵瑤姬和清慧姬,再次是風成姬和搖月姬。六人分成兩派,清慧姬和搖月姬屬於玄聖姬麾下,而我和風成姬則是屬於廣妙姬麾下,嚴格來說,廣妙姬是我的頂頭上司,只是說來可笑,我也不曾見過廣妙姬的真面目。”
說到這裡,柳玉霜故意停頓一下,本以爲李玄都會順着這個話頭繼續追問下去,不曾想李玄都根本不搭話茬:“我不在意廣妙姬長什麼樣子,我只知道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柳玉霜頓時有些氣悶,只能勉強壓下心頭的陰鬱,繼續說道:“城府深沉,神秘莫測,與隨性而爲的玄聖姬不同,廣妙姬做事從來都是謀定而後動,就拿這次錢家之事來說,她已經足足謀劃了近十年。”
柳玉霜自嘲一笑:“十年苦功,抵不過紫府劍仙的一朝入局,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李玄都搖頭道:“就算沒有我,有錢家的老祖宗坐鎮錢家,你們同樣不太可能成功,錢家能夠雄立江州數百年而不倒,不是沒有道理的。”
柳玉霜聞言不由心中嘆息,這個說法與廣妙姬的預料竟是不謀而合,當初廣妙姬交代此事時,同樣是說此事只有五成勝算,畢竟那位錢家老祖已經太久沒有露面,讓她也無從預料。
李玄都又問道:“廣妙姬如今身在何處?這麼大的謀劃,她不可能不親自到場。”
柳玉霜老老實實道:“廣妙姬一向都是行蹤飄忽不定,漫說是我,玄聖姬宮官和宗內的幾位長老也不知道她的具體行蹤。若是有事見面,必是廣妙姬事先傳書告知我時間和地點之後,我方能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