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家的祠堂並非如何華麗,與許多普通江南富戶的祠堂並無太大區別,無非是白牆黑瓦。佈局也中規中矩,分前後二堂,中間隔着一個四四方方的天井,後堂是供奉錢家列祖列宗牌位的地方,前堂則是與正堂類似,正對門口的靠牆位置擺放一張長條案,條案前是一張四仙方桌,左右各放置一把太師椅,右主左賓,是家主所在位置。
條案上方牆壁正中掛有一副先祖畫像,兩側左右的兩幅中堂,分別是:“有德可久有功可大”和“致愨則著致愛則存”。
兩側牆壁則分別配上條幅,多是儒家仁善和道家清靜的修身格言。
堂中央兩側擺放對稱的幾和椅,共是十把椅子,對應長老堂的十位長老。
祠堂,也是長老堂議事所在。
此時祠堂內,得到傳訊後,一共十二把椅子,已經有十人落座,除了屬於家主的那把椅子之外,只有一位在外辦事未能趕回的長老的椅子還是空着,其餘九位長老,悉數到齊。
家主未至,不過今日多了一個未來的家主,也就是錢家大公子錢玉龍。
錢錦兒身爲十長老之一,此時也在祠堂之中,只不過她年紀最輕且資歷最淺的緣故,椅子位置最爲靠後。
錢錦兒面帶微笑,讓人看不出心中所想,不過此時她心中已經有了定見,那就是站在錢玉龍這一邊,並且還要說服其他長老也站在錢玉龍這邊。正所謂大江後浪推前浪,這長老堂放眼望去,除她之外,最年輕的長老也有知天命的年紀,實在是太過暮氣沉沉,也該進來一個新人了。
今天這件事,當然不是一件小事,就連家族中年紀最大、輩分最高、資歷最老的大長老都被驚動了。
錢家大長老,是一位杖朝之年的老人,坐在僅次於家主的位置上,手中捻動一串潔白羊脂玉流珠,一共一百零八顆,每掐一顆流珠,便默誦一句南華道君的“南華經”,臉上表情雲淡風輕。
錢玉龍畢竟是長子長孫,身份非同一般,所以在祠堂中也有一席之地,就坐在錢錦兒的對面,此時他緩緩起身,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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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錢玉樓做了買人賣人的勾當;第二,錢玉樓勾結江南織造局和道種宗妖人。
這兩點都有足夠證據。
聽完錢玉龍的敘述之後,除了錢錦兒和大長老,其餘七位長老,人人臉色凝重。
錢玉龍道:“那些被送入織造局中的女子,是在小姑姑和盛子寬、範振嶽兩位供奉的見證之下,被我們救出來的,若是哪位長老還有疑問,可以親自求證,無論是小姑姑和兩位供奉,還是那些被揪出來的女子。至於賣人一事,來人。”
祠堂外侍立已久的一位千家大管事低頭走進祠堂,手裡捧着一摞厚厚賬冊,正是錢玉龍派人從貨船上帶回的賬冊。
錢玉龍指了指這些賬冊,道:“關於賣人的證據,也在這裡,同樣可以親自查看。”
這話說完,容貌猶似二十歲女子,氣態卻是雍容的錢錦兒緩緩開口道:“玉龍所說之事,我可以作證,的確是在織造局的地牢中,我還親耳聽到了織造局監正陳舫的聲音。”
一位拄着龍頭柺杖的白髮老人皺眉道:“我們自然信得過玉龍,也信得過錦兒,可就算如此,也不足以斷定錢玉樓就有反叛之心。老夫說這話,當然不是要爲錢玉樓開脫,畢竟她的的確確犯了族規,理應受到懲處,可怎麼個懲處法,是直接受家法,還是申斥奪權,這一點要好好斟酌,否則日後家主責問起來,我們也無法交代。”
錢錦兒微笑着點頭道:“六叔說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另外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坐在龍頭柺杖老人的對面,腰桿挺得筆直,不靠椅背,稍稍轉頭望向大長老,聲若洪鐘道:“依我看來,此事已經很明顯了,我們錢家素來與正道各宗交好,她錢玉樓交接道種宗想要幹什麼?還有那個織造局的陳舫,是柳逸的乾兒子,柳逸是什麼出身,我想大家不會不知道吧?一下子就牽扯到兩大邪道宗門,她錢玉樓安的什麼心,怕是路人都看得出來。”
錢玉龍笑着道:“都說九爺爺嫉惡如仇,誠不欺我。”
老人乜了錢玉龍一眼,冷哼道:“少拍馬屁,老夫是對事不對人,你小子若是也敢如此,老夫也還是這番說辭。”
就在錢玉龍還要說話的時候,一直未曾開口的大長老終於開口道:“玉樓那孩子這會兒已經去了碼頭,若是事情鬧大了,丟的是錢家的臉面,這樣吧,錦兒親自走上一趟,將她勸回去。”
錢錦兒從椅上起身,肅容道:“是。”
在錢錦兒離去之後,這位大長老又環視衆人一眼,道:“有句老話,叫做:‘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些時候,把事情多往壞處想一想,也沒什麼不好。”
這便是定調了。
其他幾位長老盡是默認,唯有那位拄着龍頭柺杖的長老與錢玉樓有些交情,知道大長老的意思,卻心有不甘,可也不敢明裡反對,只能繞着問道:“那家主那邊怎麼交代?”
大長老道:“家主,是一家之主,雖說祖宗規矩是讓我們這些老傢伙們制衡家主,但也不意味着我們就在家主之上,所以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給家主一個交代。可話又說回來,家主也是人,是人就會犯錯,如果家主犯了錯,或是有些事情做得偏頗了,那就該我們這些老傢伙出面了,總是要硬着頭皮管一管的。”
這位拄着龍頭柺杖的老人臉色有些難看,不過也不敢再開口多說什麼。
關鍵還是錢玉樓被人家拿住了把柄,大長老的這番話便佔住了一個“理”字。
大長老繼續說道:“玉龍的擔心不無道理,不是玉龍他貪戀權位,而是祖宗規矩就是如此,上到朝廷天家,下到小門小戶人家,無不是嫡長子繼承家業。立嫡以長不 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爲什麼如此?若是立賢,賢能與否,不是一句話就能說得清的,你覺得你賢能,他覺得他賢能,人人都覺得自己賢能,是不是人人都要來爭一爭這個家主的位子?那我們錢家還有寧日嗎?若是相爭不下,是不是就要將錢家一分爲二,一人一半?這一輩一人一半,下一輩再分一半,子孫多的,直接十幾個人分,不必千秋萬代,只是十幾代人之後,這江南之地多了數百個錢家,可還能有今日的風光嗎?”
幾位長老道:“大長老鞭辟入裡。”
大長老下了決斷:“去把家主請來吧,畢竟玉樓那孩子是他的寶貝女兒,最後該怎麼處置,還要看他的態度才行。”
一名大概有花甲年紀的長老起身道:“我親自去請家主。”
大長老微微頷首。
這名長老大步走出祠堂。
錢玉龍也隨之起身:“既然是父親要來,那我就暫且迴避一下,另外,還有一位貴客,也要我親自接待一下。”
大長老笑問道:“可是那位大名鼎鼎的紫府劍仙?”
錢玉龍伸出大拇指,諂媚道:“老祖宗當真是法眼,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您老的眼睛。”
“無需你溜鬚拍馬。”大長老笑罵一聲,然後揮手道:“你那位父親畢竟是家主,不是你這個做兒子的能隨意挑釁的,去吧,忙你的去,這裡交給我們這些老傢伙就是。”
錢玉龍恭敬一禮,緩緩退出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