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不遠,有一輛馬車早早等候在此,車伕是個木訥漢子。
樑子輕聲解釋道:“他是我們聽風樓的渡鴉,妾身在金陵府中的掩護身份是流風閣的老闆,已經經營十餘年。”
李玄都心中瞭然,流風閣是金陵府中比較出名的行院,雖說比不上最頂尖的那幾家,但在二流中卻是最拔尖的幾家之一,不高不低,不會太引人注目,也勉強邁入了“清貴”的門檻,可以端起架子,免去不少麻煩。樑子身爲流風閣的幕後老闆,行事上便會有很大的迴旋餘地。
至於樑子爲何會將這些告知李玄都,原因也很簡單,聽風樓是做買賣的,不是什麼諜子細作,隱蔽身份只是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卻不是真正要把自己藏起來不讓別人知道,金陵府的權貴們必然知道樑子的身份。而且做買賣要講究一個細水長流,李玄都出手闊綽,聽風樓便將其視爲貴客,現在交底,也是爲了日後長遠考慮。
三人登上馬車,這輛馬車從外面看,似乎除了車廂稍大一些之外,並不如何,等到進了車廂,才發現別有洞天,在車簾之後竟還有兩扇精巧木門,推門之後,入眼是一張小桌,桌上有煮茶所需的各種物事,都用卡扣固定,哪怕馬車顛簸,也不虞有潑灑之憂。腳下鋪着黑色的地毯,車窗上的窗簾則是以薄竹片製成,可以透光,使得車廂內不至於太過昏暗,又不至於被外面的人看到車廂內的情景。
馬車很快駛入驛道大路,然後從金陵城的東南角門入城。
入城之後,馬車沒有駛往流風閣所在的南城,而是往東城而去。
金陵府大致可以分爲東南西北四個部分,因爲坐北朝南之故,北城是各衙門和權貴府邸所在,南城是各大行院和富商府邸所在,西城是普通百姓所在,而東城則是有名的商貿往來之地,這裡開滿了大大小小的鋪子,匯聚大江南北之貨物,各式各樣,堪稱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找不到的,最是體現東南繁華之盛景。
金陵城中最大也是最豪華的廣源客棧就坐落在東城之中。
但凡此類客棧,都不是一座獨樓那麼簡單,而是大大小小的院落套在一起,可以要單間客房,也可以直接租下一個獨門獨棟的小院,乃是許多拖家帶口出行的富貴人家的首選之地。
廣源客棧足足佔據了半條長街,因爲樑子早已定好了院落,有夥計早早在路口等候,然後引着馬車進了一條巷子。
樑子爲李玄都解釋道:“廣源客棧每日來往客人太多,所以客棧各個方向都開有門戶,方便客人出入。”
果不其然,在巷子的盡頭是一扇大門,此時大門已經打開,一名青衣小帽的老僕正站在門口。
樑子撩起車簾走下馬車。
老僕恭敬行禮:“樑夫人。”
樑子問道:“房間院子都收拾好了嗎?”
老僕回答道:“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已經收拾妥當,就等客人入住了。”
樑夫人對車伕打了個手勢。
車伕心領神會,趕着馬車徑直駛入其中。
樑子爲李玄都挑選的這個院落名爲“楓葉苑”,佔地不算大,但是勝在精巧,院子裡種着兩顆楓樹,可惜現在不是秋天,瞧不見紅葉遍地的景象。這樣院子的價格不菲,一天就要十兩銀子,幾乎比普通百姓一家三口三年的開銷還要多,樑夫人付了三天的定金,若是再想多住,不好意思,按照聽風樓明算帳的風格,那就要李玄都自己掏銀子了。
進來院子,樑子揮退了那名老僕和先前引路的夥計,親自帶着李玄都來到院子的正堂,因爲是客棧的緣故,正房中的佈置也不太一樣,竟是擺着一隻琉璃大缸,其中養着許多金魚,水面上又有精心培育的蓮花,大概因爲房內生有地龍炭火的緣故,蓮花開得茂盛,並未枯敗。
三人分而落座,李玄都終於問到了正題:“不知秦都督如今正在何處?”
樑子的臉色有些凝重,猶豫了一下之後,低聲道:“失蹤了。”
李玄都一怔,沒有動怒着急,卻也加重了語氣:“怎麼會失蹤了?”
樑子面露難色:“秦都督被困金陵府之後,一直居住在南城的大報恩寺中,而江南總督對此也一直都是無動於衷,直到兩天前,江南總督派人來請秦襄前往江南總督府赴宴,說是要爲秦都督和荊楚總督做調停之人,從中說項,秦都督如約赴宴,結果……”
李玄都問道:“可以確定秦都督現在的位置嗎?是臬司衙門大牢?還是江南總督府?”
樑子搖了搖頭。
李玄都深深吸了口氣,又問道:“秦都督的部下呢,就這麼眼睜睜地看着秦都督身陷囫圇?”
樑子臉上的神情愈發凝重,道:“這便是我真正不解的地方,白蓮坊的人在護送秦都督抵達金陵府之後就已經離開,此時跟隨秦都督左右的都是秦都督當年的舊部,按照道理而言,這些人應該是可以信任,只是……”
“只是什麼?”李玄都問道:“難道這些人中有內鬼?”
“我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內鬼。”樑子搖頭道:“但是跟隨秦都督一同赴宴的幾人,同樣也沒了消息。”
李玄都質問道:“都是大活人,還有一位天人境的大宗師,怎麼會憑空沒了蹤影?就算是江南總督設下了一場鴻門宴,有天人境的大宗師親自坐鎮設伏捉拿秦都督一行人,可總該鬧出點動靜吧?怎麼可能完全無聲無息?聽風樓號稱天下之事可知十之八九,難道是浪得虛名?”
樑子面帶愧色道:“我們聽風樓已經開始追查秦都督的下落,只要有了消息,會立刻告知李公子。”
李玄都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樑子從椅上起身,行了一禮:“謝李公子體諒。”
李玄都盯着樑子,話鋒一轉:“我體諒貴店,貴店也應當體諒我纔是,聽風樓十幾年的招牌了,總不能毀在這件事上,若是貴店不能在三天內給我一個滿意答覆,我自是有手段向貴店討要一個說法。”
樑子聞言之後,唯有苦笑應是。
都說店大欺客,但客大也可欺店,真要走到那一步,無非是各憑手段,不過聽風樓在江湖上做買賣,爲的是求財,可不是爲了置氣來的,所以此事終究要給出一個說法。
樑子道:“若是李公子沒有其他事情,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三天之內,妾身必定會給公子一個答覆。”
李玄都沒有得理不饒人,起身道:“那便有勞樑夫人了。”
劉辰稍稍猶豫了一下,也隨之起身,衝李玄都行了一禮之後,然後跟隨樑子離開了此地。
兩名女子坐上來時的馬車走了,只剩下李玄都一人。
李玄都獨坐在正堂的太師椅上,重新合上眼睛,開始思索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無論如何,他也想不通秦襄等人爲何會憑空消失在江南總督府中,除非有長生境的高人出手,否則萬不該這般悄無聲息纔對。可老玄榜上就這麼幾個人,都不會是插手此事之人。
再有就是,根據聽風樓所言,此事是發生在兩天之前,換而言之,在這兩天的時間中,聽風樓對此都是沒有太大進展,哪怕再給他們三天的時間,也未必就能找到秦襄的蹤跡。
在這三天的時間裡,李玄都不能一味乾等,更不能把雞蛋都放到同一個籃子裡。
想到這兒,李玄都心中已經有了定見。
過江強龍不壓地頭之蛇,看來還是要去見一見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