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用不用這道符籙,是個問題。
未知,意味着不可測,意味着冒險,雖說江湖本就是一場冒險,但是在許多時候,自己可以把握自己的命運,於是就有了“藝高人膽大”這句話。
讓普通人越過一條丈餘寬的溝壑,必然要心生懼意,因爲有可能掉下去,而換成一個身手不錯之人,則不會有絲毫害怕,不是後者已經做到了無畏無懼,更不是他的膽子比普通人更大,只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必然可以躍過去。
三位正道俊彥敢於深入此地行除魔之舉,不是他們堪破了生死,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而是綜合了各自的境界修爲、法寶功法、師門人脈之後,他們認爲自己大概率可以勝,在勝的同時還可以生。就像行軍打仗,不打無把握之陣,不到萬不得已的境地,誰也不想去背水一戰。
於是三人盡皆沉默。
過了許久,李玄都緩緩開口道:“雖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根據剛纔的聲勢判斷,這座長生宮所在的大墓應該是塌了,就算只是坍塌了大半,也足以將我們徹底埋在地底,其上壓着的沙石又何止億萬。當年我路過開化府,曾經遇到過一次銅礦坍塌之事,這種因爲外力而導致的崩塌,不比經過數百年的自然沉降,必然會造成極多空隙,就算想要開挖救人,也有再次坍塌的危險,所以不管是外面的人想要下來救我們,還是我們自己向上挖去,最大的可能都是被直接活埋。”
說到這兒,李玄都指了指那兩扇已經不成樣子銅門,道:“先不說我們能不能將其打開,就算可以勉強打開,最大的可能便是再次坍塌,上方落下的泥土和亂石將這兒徹底堵死。也有可能是我們費勁千辛萬苦打開了門,卻發現外面早已被徹底堵死。”
蘇雲媗從須彌寶物中取出幾道“子符”,道:“先前玄機已經說了,因爲符陣的緣故,此地陰陽顛倒,五行禁絕,而且長生宮本身就篆刻有許多符籙銘文,有‘禁法’之效,所以其他傳訊手段都已經無用,只有‘子母符’還能勉強一用,不過最多就是報個平安,讓上面的人知道我們還活着而已。”
顏飛卿沉默了,過了許久方纔說道:“按照紫府的說法,就算沒有這符陣的干擾,五行遁術恐怕也離不開此地,五行遁術共有九重,就拿‘土遁’來說,入門一重不過是感應氣息變化,二重是修煉自身氣息與土行相合,直到三重,才能穿過尺餘厚的牆壁,也就是‘穿牆術’,四重可以勉強遁地,卻不能移動,第五重才能遁地而行,速度也是極慢,如今我們在地下不知幾百丈之下,想要用土遁來去自如,非修煉到第九重不可。”
說到這兒,三人又都沉默。
李玄都是純粹武夫,只會一些不入流的小戲法,蘇雲媗稍好一些,可也強的有限,就算是顏飛卿這個方士出身的,也未能將“土遁”修煉至極致。如此一來,這條路算是徹底絕了。
接下來三人又將大殿搜尋了一番,沒有其他收穫,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動用“乾坤挪移符”了。
李玄都將“白骨玄妙尊”等物品全部收回“十八樓”中,然後與蘇雲媗一左一右站在顏飛卿的左右兩側,顏飛卿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塊白玉製成的符籙,比起他先前所用的“太陰匿形符”還要好上許多。
顏飛卿嘴脣微動,默唸了幾句口訣之後,就見白玉上許多的紋路開始自行亮起,然後不斷延伸,最終連接成一個完整的古篆字符。
顏飛卿鬆開手掌,這道符籙竟是自行懸空,接着顏飛卿伸手一點,符籙驟然破碎。
三人眼前的空間在這一瞬間也如鏡子一般碎裂成無數碎片,在碎片之後則是無盡的漆黑。
……
南柯子剛剛率領那些正道中人退出墓道不久,便是一陣地動山搖,山石滾落,大地開裂,不遠處的一座山峰甚至直接被攔腰折段,僅僅是山石落地的聲音,就好似是地動一般,好在陸夫人爲了防範大墓吞人,特意選了一塊平整開闊地,地面夯實,倒是沒有什麼損傷,頂多是摔了幾個跟頭。
南柯子不由好一陣後怕,若是山塌之時,他們這一行人還在墓道之中,那麼多半要被生生活埋,不過在後怕之後,他便猛然驚醒,還有四人進入了長生宮。
南柯子忍不住一拍大腿:“禍事了!顏掌教、蘇仙子、李先生、悟真大師還沒出來呢。”
數百名正道人士盡皆沉默。
然後望向已經整個向下塌陷下去的所在,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若是四位都死在了裡面,那江湖上可要掀起好大一陣波瀾,也不知道老天師會不會遷怒於他們這些人,本來是想着結下點香火情,這下倒好,香火情沒有,怕是還要吃掛落。
陸夫人用煙桿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也有些慌亂了,喃喃道:“應該不至於如此,應該不至於如此纔是。”
蘇雲姣更是眼圈紅了,雙手緊緊捏着自己的衣角,卻又拼命地咬着嘴脣,努力讓自己眼眶裡的淚珠不滾落下來。
南柯子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揹負着雙手,開始在原地來回轉圈。這件事本來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落到他的頭上,就算是有人折損在皁閣宗的手中,其他幾人都會順勢去善後,比如說顏掌教遭遇了不測,那還有蘇仙子和悟真大師,自有他們去跟正一宗分辨,若是蘇仙子遭遇了不測,便由顏掌教去慈航宗說理,如今四位都遭遇不測,日後各大宗門問起來,還不是要落到他的頭上。
“陸夫人!”南柯子猛地停下腳步,省了過來,望向陸夫人:“陸夫人,你可得拿個主意。”
陸夫人望向那處已經徹底塌陷如一個“大碗”的地方:“妾身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主意。”
“我的陸夫人!”南柯子急聲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閒心扯這些。”
“且不說這幾位未必就是死了。”陸夫人收回視線,慢慢望向了南柯子:“就算真的死了,這筆賬也是要記在皁閣宗的頭上,老天師有什麼火氣,朝皁閣宗發去。”
聽到這話,南柯子一下子冷靜下來,思量道:“是了,此事因爲皁閣宗祭煉邪法而起,若是有錯,那也是錯在皁閣宗。”
不過話雖如此,可世上還有“遷怒”一說,於是他又望向那處塌陷之地,又問道:“那眼下呢?這四位眼下還都生死不知,我們總不能幹看着,總要做些事情。”
陸夫人搖頭道:“如今這個局面,僅憑我們怕是無能爲力。”
南柯子又道:“這座墓有些古怪,牆壁十分堅硬,能抗得住顏掌教的一劍,要不派些人手挖一挖?興許底下還沒有完全塌陷。”
陸夫人精通望氣地理,還是搖頭道:“人力如何與天地之力相比?再硬的牆也支撐不住,所以這個時候萬不能挖,真要動手去挖,那纔是害了他們,興許悟真還能夠安然無恙,可另外三人卻要十死無生。”
南柯子啞然,片刻之後,語氣比之方纔誠懇了許多,說道:“陸夫人您給拿個主意?”
陸夫人這次沒有推諉,直言道:“妾身真不是故意推脫,只是遇到了這種從未遇到過之事,妾身也是無法可想,更是無計可施,只能靜觀其變,興許還能有變數也說不準。”
南柯子長嘆一聲:“既然陸夫人都如此說了,那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