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文成伏誅之後,老闆娘又開始悠然抽菸,蘇雲姣則是神遊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看其表情,倒是很糾結的樣子。
李玄都不去管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蹲在範文成的屍體前,上下摸索一陣後,除了那柄摺扇以外,就是一個玉球狀的須彌寶物。
對於這種事情,李玄都可以說是輕車熟路了,當年在江北被人追殺,一開始的時候,也是自恃清高,不會去動這些死人遺物,直到有一次,李玄都將一名成名多年的高手挑翻在地之後,發現這位高手的遺物很快就被同行之人瓜分殆盡,若說這些同行之人是死者的同門、親人也就罷了,偏偏盡是些萍水之交,頂破天是個酒肉朋友,更有甚者,他們與李玄都也沒什麼仇怨,更不想追殺李玄都,就是抱着發財心思來的。人是李玄都殺的,惡名也是由李玄都來背,可好處卻讓這些宵小之輩得去了,這算什麼事?
這讓李玄都想起了他早年時讀過的一本遊記,那遊記上說在海外婆娑州有一望無際的草原,草原上有獅子、豺狗、禿鷲,每逢獅子捕獲獵物之後,都會有豺狗和禿鷲尾隨,待到獅子吃完之後,豺狗和禿鷲就會一擁而上,將剩餘的屍體分而食之。
那時候的紫府劍仙是獅子,江北羣雄是獵物,這些江湖宵小便是禿鷲和豺狗。
於是李玄都轉變了做法,每次殺完人之後,都會仔細搜索一遍,什麼也不剩下,如此便造成了兩個後果,一個後果是紫府劍仙的江湖風評愈發不堪,另外一個後果便是造就了今日學貫諸家的李玄都。當然,還有許多兵器和財物,不過那些東西很快就被李玄都揮霍一空,畢竟行走江湖是萬萬離不開銀錢的。
李玄都先是翻看了下那把摺扇,以黑牙玉爲扇骨,這種玉極爲堅硬,因爲形似黑色的猛獸牙齒而得名,以玄色飛燕箋爲扇面,在補天宗中有一位女子大宗師,專門製作此物,一寸十金。又以金字書太上道祖的三千言,單以品相而言,是件不錯的靈物。
然後就是須彌物,打開須彌物中,不出所料,其中有爲數衆多的秘籍,至於江湖中人爲何要將秘籍隨身攜帶,其實原因也很簡單,既然有了須彌寶物,那麼何必費盡心思藏在其他地方?放在哪裡都不如隨身攜帶安全。
而且練功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乃是一個日積月累的漫長過程,秘籍也不是一本薄薄十幾頁的小冊子,大多是一部分成上中下數冊的鉅著,其中涉及各種經絡圖、氣機流轉圖,就拿穴位圖來說,可能就有足足有數千個,不是每個人都有李玄都這種幾乎過目不忘的本事,多數人就是背上幾年也背不下的,只能放在身上,隨時翻閱參考。
就是強如醉春風這位歸真境九重樓的大高手,在修煉“大歡喜禪”時,也是要不斷翻閱對照秘籍。
此時範文成身上的一部秘籍就是皁閣宗的《煉屍真典》,足足有三寸厚,李玄都粗略翻看了一下,上面除了講煉屍之法外,還有上千種煉屍秘藥的藥方,甚至還有各種圖樣,這等東西,範文成怎麼可能背得下來,而且練功也好,煉藥也罷,都容不得絲毫差錯,一個不慎便是走火入魔或是煉屍失敗的下場,萬一記憶差錯又該怎麼辦?所以只能將秘籍隨身攜帶。
當然範文成也肯定想過秘籍落到旁人手中的問題,所以這本秘籍是動了手腳的,書頁上淬有皁閣宗獨有的屍毒,若是尋常人碰了,輕則要壯士斷腕,重則一命嗚呼,只是李玄都有“漏盡通”的體魄,不怕就是了。
另外一本秘籍則是陰陽宗的《陰神大法》,與妙真宗的《陽神大法》堪稱是雙星並耀,考慮到皁閣宗與陰陽宗的關係,所以範文成身上有這部秘籍也合情合理,
這兩部秘籍,一本是煉屍之法,向來爲正道中人所唾棄不恥,註定要被李玄都束之高閣,至於《陰神大法》,雖是出自陰陽宗,但卻是公認的玄門大道,只可惜李玄都走的是武夫一途,靈肉合一,也不會修習。
這次唯一能稱之爲收穫的,也就是這柄摺扇了,還算有些用處。
就在此時,陸夫人終於吸完了煙管中的霧氣,從她的脣齒間飄散出機率黑色煙霧,這纔開口道:“陰陽宗與太平宗同根同源,妾身想要向李公子討要這本《陰神大法》,不知李公子可否割愛?”
李玄都笑道:“今日若不是有陸師姐出手相助,我怕是早已凶多吉少,哪有什麼割愛不割愛的。”
說着,他將那本《陰神大法》遞給陸夫人。
陸夫人也不客氣,接過秘籍之後,手腕一翻,便收入了自己的須彌寶物中。
然後李玄都又對蘇雲姣招了招手,道:“蘇師妹。”
因爲蘇雲姣還未取表字,正道十二宗又是同氣連枝,故而李玄都如此稱呼也無錯處。
蘇雲姣這纔回過神來,也不計較這些,趕忙來到李玄都的面前。
李玄都將那部《煉屍真典》放入須彌寶物中,將須彌寶物教給她,道:“江湖上有個說法,叫做見者有份,這是你的那一份。”
蘇雲姣怔怔地接過須彌寶物,明明是入手微涼,卻覺得有些燙手,便想要婉拒。
只是不等她開口,就聽李玄都囑託道:“這本《煉屍真典》上有毒,不要去翻看,你只要拿着它交給宗門的長輩,就是大功一件,日後你行走江湖,在宗門立足,總不能一直靠着你姐姐。”
蘇雲姣聽了這些囑託的話語,忽然覺得心底有些暖意,然後拒絕的話便沒有說出口。
她忽然覺得,爲兄也好,爲姐也罷,就應該是這種樣子。
師父說話總是雲遮霧繞,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姐姐說話總是很嚴厲,每次見面,她都只能乖乖站着,大氣也敢喘,就像在關雀客棧中,姐姐進門與李玄都見禮,卻看都不看她一眼。江湖中人稱呼她爲蘇小仙子,覺得她距離蘇大仙子很近,其實她也如那些江湖人一般,距離蘇大仙子很遠。
她不是怨自己的姐姐,她也知道自己能有自己今日的一切,多半是因爲姐姐的緣故,她只是人心不足的一點奢望而已。
李玄都看在眼中,沒有說話。
蘇雲姣的想法不能算錯,但是有一點沒有想明白,如果這份好意不是李玄都給出的,或者說李玄都沒有高絕的修爲和煊赫的身份,只是江湖中的一個無名小卒,她還會如此感觸嗎?
陸夫人同樣把這一切都看在眼中,束音成線,幽幽道:“有能耐的男人,只要隨手施捨一點好處,便會把女子感動得撕心裂肺。無能的男人,就算把自己的心給掏出來,女子也不會多看一眼,至多是念你是個好人。可這些有能耐的男人,終究是少數,身旁總是圍繞着許多女人,於是許多女子在敗給別的女子之後,又要恨恨地罵上一句:‘天下男子盡是負心薄倖之人。’可憐見的,有那專注於你的癡心男子,你可曾給過他機會?”
李玄都啞然失笑道:“陸夫人這是話中有話。”
陸夫人一笑道:“只是過來人的經驗之談。”
李玄都一笑置之。
他倒是沒有太多別的心思,只是經歷的事情多了之後,對於這些無用的身外之物,看得很淡。與其死死握在自己的手中,倒不如讓出去做個順水人情,還能讓別人念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