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在所有人看來,這個性情溫和的年輕人是昔年紫府劍仙不假,可這次重出江湖之後,偶有出手,也不過是堪堪摸到了歸真境門檻的地步,既然境界大跌,別說像當年那樣連戰顏飛卿、蘇雲媗、玉清寧三人,哪怕與陸雁冰過招都沒人看好,可誰也沒有想到,李玄都不但勝了,而且還是以如此方式取勝,幾乎讓陸雁冰心境崩潰,手段何至於如此?
殿內的幾名女子面面相覷,有些驚訝的餘韻,也有些感慨。
這便是紫府劍仙嗎?
都說盛名之下無虛士,今日總算大開眼界。不過是先天境的李玄都就能勝過歸真境八重樓的陸雁冰,難怪當年不過歸真境九重樓的紫府劍仙便能壓過一衆天人境大宗師,高居太玄榜的第十。
這時候百媚娘不由想起師父在世時對她說過的話語,所謂長生久視之道,從來不在於一個“快”字,而是在於一個“慢”字,若是一味貪快,根基不穩,如建造高樓,地基不牢,樓層便很難建得太高。先天境的穩固程度,決定了歸真境的高度,而歸真境的高低,又決定了能否晉升天人,唯有天人造化境,方能侈談“長生”二字。不得造化,終是百年。百年之後,任你無量、逍遙,還是歸真、先天,皆是黃土一抔。
所以先天境便是重中之重,當年的宮官等人皆是在此境之中駐留多年,打牢根基,如今的胡良也是這個路數。
李玄都從手腕上的“十八樓”中取出一方白帕,擦去臉上的鮮血,然後望向醜奴兒,問道:“你的妹妹可曾找到?”
醜奴兒搖頭道:“那位陸都督來得太快,還未來得及去尋找。”
李玄都道:“先去救人,這是大事。”
他又轉頭望向秦樓月,道:“秦樓月,等我恢復元氣之後,再爲你解開體內的‘三分絕劍’,現在你先去幫醜奴兒找人。”
秦樓月和醜奴兒兩人點頭應下。
最後,李玄都再望向胡良:“天良,你也去吧,我有話對百媚娘說。”
胡良點了點頭,也隨着兩名女子的腳步一道離去。
大殿中只剩下李玄都和百媚娘兩人。
百媚娘略微有些緊張,李玄都擺了擺手道:“百媚娘不必緊張,也不要擔心李某人會像舍妹陸雁冰那般做什麼漁翁得利之事。”
見李玄都如此開誠佈公,百媚娘稍稍心安幾分,問道:“不知李先生所求爲何?”
李玄都笑道:“百媚娘會擔心我有其他的心思,這是人之常情,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此行的目的是龍門府的府城,只是路過石安縣而已,然後在百媚娘你留下的酒肆中遇到了醜奴兒,所謂春風桃李一杯酒,萍水相逢的幾人就這麼喝了一夜的酒,都說酒壯人膽,聽說了醜奴兒的事情之後,我和天良決定行俠仗義一回,於是便來到這‘天樂桃源’之中。”
百媚娘稍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玄都,忍不住問道:“僅此而已?”
“不然呢?”李玄都反問道:“我們是來救人的, 又不是要踏平天樂宗,一場酒的交情,足矣。”
百媚娘忍不住搖頭苦笑。
“當然了,後來我發現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李玄都又道:“天樂宗的水比我想象得要深,先是救人的難度,再有就是此事還牽涉到了朝廷。想必百媚娘你也知道,當年帝京之變,我是親歷之人,與朝廷的關係也是一言難盡,所以在這個時候,我改變了主意。”
百媚娘道:“所以李先生決意與我聯手,其實李先生並不在意醉春風是否掌握天樂宗,在意的其實是你的師妹。”
李玄都搖頭道:“這話對也不對,我在意也不是陸雁冰。說得淺一點,我在意的是陸雁冰所代表的青鸞衛;說得更深一些,是青鸞衛背後的太后。不妨與你明說,司禮監楊柳之爭的根由是皇帝與太后之爭,其中又要牽扯到外廷和宗室,波譎雲詭,一步踏空便是萬劫不復,所以我也要忠告百媚娘一句,不要牽扯到司禮監的內鬥之中,寧可與牝女宗聯手,都不要與朝廷沾上什麼干係牽連。”
百媚娘望着他,嘆了口氣,誠心誠意道:“多謝李先生教誨。”
“教誨談不上。”李玄都道:“不過李某之所以幫百媚娘登上天樂宗的宗主之位,也是有自己的幾分私心。”
百媚娘毫不猶豫道:“李先生請講,妾身定當盡力而爲。”
李玄都道:“其實還是我剛纔所說的事情,在你執掌天樂宗之後,不要再與青鸞衛或是司禮監有什麼牽連,若是天樂宗一門心思閉門不出,學太平宗和靜禪宗的的休養生息之舉,以天樂宗這數百年的底蘊而言,他們也奈何不得你們。”
百媚娘認真說道:“先前醉春風倒行逆施,已經是讓天樂宗元氣大傷,如今我與醉春風內訌,不管目的爲何,結果都是使得天樂宗再傷元氣。所以就算李先生不說,我也打算暫且封閉‘天樂桃源’,行避禍之舉,着重培養後輩弟子,再有就是,我也會嘗試衝擊天人境,若是哪天我能踏足天人境,再重開山門也是不遲。”
李玄都微笑道:“如此一來,‘天樂桃源’也就名副其實,變爲一方真正的世外桃源。”
百媚娘轉頭望向殿門外的方向,“希望如此。”
李玄都道:“接手宗門,千頭萬緒,若是大力清洗異己,恐怕會使得人心離散,偌大一個天樂宗將會有分離崩析之危,百媚娘你先去接掌翠樓吟的人手,還有鳳樓春的那部分的人馬,在得知你成爲新任宗主之後,必然人心惶惶,還要安撫和拉攏。”
百媚娘點頭道:“李先生不必擔心,我百媚娘也不是那等記仇之人,我與鳳樓春的恩怨與底下的人無關,我會盡力去安撫鳳樓春的人,畢竟其中有好些人也曾是醜奴兒的麾下,然後再把他們交到醜奴兒手中。再有就是,當初醉春風定下的規章,我會悉數廢去,仍舊遵循師父在世時的舊制,醉春風的諸多嫡系,按照門規論罪,若是有人不願認罪,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就是。”
聽着百媚娘娓娓道來,李玄都心安許多。一個人掌權與否,完全是兩個樣子,有太多的人在手握大權之後,忘乎所以,丟掉了“自我”,而回歸於“本我”,醉春風就是一個最佳的例子。他也怕百媚娘走上醉春風的老路,最終天樂宗又與司禮監、青鸞衛攪合在一起,白費李玄都的一番苦心。
到那時候,局面就不是李玄都可以輕易扭轉的,這次能夠拿下醉春風,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百媚娘本身,若是沒有百媚娘裡應外合,別說現在的李玄都只是一個小小的先天境,就是當年鼎盛時期的紫府劍仙來了,也是拿醉春風無可奈何。同時這也是一個絕佳機會,藉着醉春風之死,以及陸雁冰壞了規矩的由頭,切斷天樂宗與司禮監和青鸞衛的聯繫,那麼司禮監和青鸞衛也說不出什麼來,畢竟是他們理虧在先,而且與他們立約的是醉春風,現在醉春風已死,百媚娘大可不認舊賬,若是再要步步緊逼,便不佔一個“理”字,難保不會引出邪道十宗的高人爲天樂宗出頭,比如說那位“天刀”宋清,身爲如今太玄榜的第一人,名義上的天下第一,還是極有震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