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位長生之人,先後離場。此處戰場的主角就理所當然地變成了一衆天人境大宗師。
首先出手的是白繡裳。
自從秦清躋身長生境之後,白繡裳就成爲太玄榜第一人,此後太玄榜幾次變動,白繡裳始終牢牢佔據着榜首的位置,如果不算巫咸這種曾經躋身長生境的異類,可謂是當之無愧的長生境之下第一人。
世人對於這位慈航宗老宗主的印象難免有刻板嫌疑,總覺得她長袖善舞,早年時就與老天師張靜修過從甚密,一手支撐起了正一宗的財政,使得正一宗有足夠的底氣與財大氣粗的清微宗分庭抗禮。培養了兩位弟子,蘇雲媗繼承了她的陽面,接掌慈航宗,與正一宗聯姻,慕容畫繼承了她的陰面,行陰私之事,早早就與秦李有了交集。她本人更是與“天刀”秦清有一段過往情緣,又與清平先生李玄都有授藝的情誼,在秦李二人開始主導天下大勢之後,白繡裳的地位也隨之水漲船高,讓人不得不感嘆這位白衣觀音的先見之明。
如此種種,使得許多人下意識地忽略了白繡裳其實也是有數的天人造化境大宗師,距離長生境只有一步之遙而已。
白繡裳飄蕩而出,正如秦清早早將佩刀“欺方罔道”送給了女兒,她的佩劍“妙法蓮華”也已交給了弟子蘇雲媗,所以此時她手中並無長劍,只有一張形狀狹長的白紙,束紙成劍。
此物名爲“無相紙”,不僅僅可以化作三尺長劍,十八般兵都可以幻化,硬度堪比金剛,水火不侵,只是白繡裳擅長用劍,纔將其化作紙劍。
儒門這邊迎上白繡裳的是赤羊翁,如果說龍老人是七隱士的首領,那麼赤羊翁就是七隱士的謀主,在紫燕山人未曾修爲大進之前,不算合道的虎禪師,一直都是僅次於龍老人的隱士第二人。
赤羊翁手持長劍,迎上白繡裳。
白繡裳一揮手中紙劍,從劍身飄灑出無數紙屑,迎風就漲,化作一隻只紙蓮花旋繞灑落,猶如漫天飄雪。
這些紙蓮花都是從“無相紙”上分出,花瓣鋒利如刀,此時旋轉起來,堪比江湖上的奇門兵刃,紙蓮花所到之處,切割磚石就如豆腐一般,鋒銳難當。
赤羊翁不敢有絲毫大意,手中長劍急急揮舞,將紙蓮花悉數擋下,激發出一連串的金石碰撞之聲。
正所謂老而彌堅,赤羊翁近百年的修爲,雖然未能躋身長生境,但精純無比,較之白繡裳毫不遜色,而且他手中長劍也並非凡品,並不落下風。
白繡裳右手負劍,左掌豎立身前,立時有梵音禪唱,天女散花,繼而白光當空灑落,一尊高有六丈的觀音法相生出,拔除衆生之苦,面帶慈悲。
觀音法相通體潔白,初時觀音只有雙手合十,然後背後生出四手、八手、十六手,轉眼之間,這尊觀音法相已是有百手之多,這尊百手觀音的手上沒有任何佛家法器,也不見柳枝淨瓶,只有一柄柄形態各異的長劍,或古拙厚重,或輕靈單薄,或扭曲如蛇,都無一例外散發着凜冽劍氣。
正是“慈航普度劍典”中的“千劍觀音”。
觀音法相現世之後,百手輪轉,百劍隨之而動,劍影絢爛,縱橫交織出一張細密劍網,帶着凌厲劍氣,朝着赤羊翁當頭罩下。
赤羊翁身陷劍網之中,只覺得自己陷入萬千人廝殺的沙場之中,四面八方皆是敵手。
白繡裳駕馭觀音法相,劍法劍勢之繁複多變,實到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地步。百餘種風格迥異的劍法,或大開大闔,或以慢打快,或如梨花綻放,或如疾風勁草,或古拙凝滯,或迅如雷霆,似清風明月,又似金戈鐵馬,時而劍勢如大江大潮激盪三千里;時而劍勢如小橋流水綿綿不絕,由觀音法相同時施展,糅合一處,不見半點衝突,極變化莫測之能事。
就在白繡裳出手的同時,上官莞微微低頭,再擡起頭時,臉上多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青銅面具,這個面具不曾留有口鼻眼睛的位置,渾然一體。不過到了天人造化境,視物也未必要靠眼睛,此等細枝末節也就無關緊要了。
此物本是古時巫教之物,巫教巫祝佩戴此物行祭祀之事,幾經輾轉,落入地師徐無鬼的手中。徐無鬼本是用此物來研究巫教的種種巫術,後來卻發現此物不知是以何種材料製成,異常堅固,便隨身攜帶,用作防身,後來傳至李玄都的手中,李玄都又將其送給了上官莞。
上官莞是第二個出手之人。
平心而論,上官莞選擇歸順李玄都並沒有太多心理負擔。第一,形勢比人強,她當時有求於李玄都,李玄都是她的救命恩人。第二,李玄都是徐無鬼最後認可的衣鉢傳人。第三,李玄都要上官莞做的事情,與上官莞過去一直在做的事情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無論是李玄都,還是徐無鬼,都要推翻大魏朝廷。
多年的慣性,使得上官莞很少去思考自己爲什麼要推翻大魏朝廷,也未曾深思西北大周與遼東到底有什麼不同,她有自己的野心,卻與天下無關,與太平無關。
此時之所以如此拼命,自然有她的思量。
李玄都的許諾讓上官莞十分心動,地師之位就不必多說了,她也不排斥嫁給張鸞山,一則是兩人門當戶對,天師地師,正應天陽地陰。二則是張鸞山並不弱於上官莞,也不強過上官莞,算是勢均力敵。
上官莞本就不是個苛求姻緣之人,否則她當初也不會看中趙冰玉。至於她爲何不願屈從於宋政,道理很簡單,嫁給趙冰玉,必然是上官莞拿捏趙冰玉,還是自己當家做主。可如果嫁給宋政,那就是給宋政做小妾了,上面還有澹臺雲這個大婦,萬事不由人,不可同日而語。
如果她能成爲張家的主母,那麼她就可以一手抓住大真人府,一手抓住蘭玄霜等盟友,再加上自己背後的陰陽宗和地師身份,成爲未來道門中舉足輕重之人。在衆女子中,恐怕只是僅次於秦素一人而已,與白繡裳在彷彿之間。誰讓秦素有一位長生之人的父親,又有一位長生之人的丈夫,實在比不得。
雖然上官莞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如何才能天下太平,但有一點她很明白,這一切的前提是李玄都能夠活着,而且道門能夠勝過儒門。正所謂富貴險中求,上官莞不爲旁人,僅僅是爲了自己,也要盡力而爲。
赤羊翁掠出的時候,金蟾叟下意識地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鼻菸壺,放在鼻下輕嗅。金蟾叟手中這個小小的鼻菸壺,以玻璃爲材質,又在其內壁勾勒書畫山水,雖然價值不菲,但並無什麼神異之處,只是金蟾叟習慣如此,尤其是在心情不那麼平靜的時候,或是要做出某個重要決定的時候,嗅一嗅鼻菸,能讓他心境平和。
待到上官莞出手之後,金蟾叟收起手中的鼻菸壺,又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所有的笑意緩緩斂去,目光冰冷無比,毫不掩飾自己的殺意。
在先前的那場“春雨”之中,金蟾叟受益極大,不僅瞎了一目得以復原,就連修爲也有所精進,同樣是天人造化境,反而是比上官莞稍高一些。
不過上官莞也有自己的優勢,那便是身上的寶物衆多,除了“陰陽法劍”和“天陽地陰燭龍印”之外,還有一套半仙物品相的飛劍,都是地師的遺物,非同尋常。
平心而論,上官莞並未得到地師的真傳,或者說只得了部分真傳,並非地師藏私,而是師徒傳承,本就是循序漸進,除了李玄都這樣的異數,沒有一口吃成個胖子的,地師因爲意外飛昇,傳承也就此中斷。幸而還有李玄都,李玄都代地師徐無鬼傳授了最後一部分功法,補全了上官莞的傳承,所以上官莞喊李玄都一聲師兄倒不是一味諂媚,也有幾分真心實意。
兩人剛一照面,上官莞便用出“心魔由我生”,髮髻自行散開,青絲化作白髮,無風自舞,手中“陰陽法劍”燃燒起熊熊黑焰,飄搖不定。
上官莞接着又將“劍心太玄意”施展開來,陰火隨她的氣機變化,吞吐不定,似曲而伸,變幻莫測。
金蟾叟身上浮現一襲金甲,鑄造於前朝大晉年間,曾經是皇室珍藏,在金帳鐵騎踏破大晉的大好河山之後,這件寶甲流落江湖,幾經輾轉落入了儒門的手中,雖然不能與“陰陽仙衣”相提並論,但也是寶物中的頂尖上品,關鍵就在於“堅固”二字,甚至能硬捱上長生境的一擊,唯一不足是這件寶甲因爲材質太過稀少的緣故,只能護住上身,不能覆蓋全身,功用就大打折扣了。
同時金蟾叟手中也出現了一柄長劍,劍首位置蹲坐着一隻金蟾。
兩人一攻一守,似是一矛一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