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紫府劍仙和玉清寧已經變換了容貌,兩人身上衣着又不像李玄都的“陰陽仙衣”那般顯眼,倒也不怕被這二人識破身份。
李玄都對於這種情況可能已經有些陌生,可記憶停留在天寶二年的紫府劍仙卻不陌生,就在前幾年的時候,他還因爲江北之事被人追殺,少不得這種隱藏身份故意示弱的戲碼。
紫府劍仙開口道:“我姓朱,我叫朱復。惡紫奪朱的朱,反覆無常的復。”
那名少女聞聽此言,忍不住笑道:“別人說自己的名字,都是儘量用好詞,你可倒好,惡紫奪朱,反覆無常,沒有一個好詞。”
玉清寧卻是明白:“惡紫奪朱的主語是紫,復諧音府,合起來就是紫府。”
少女又問道:“這位姑娘呢?”
紫府劍仙見兩名女子的打扮不似儒門之人,而且儒門中絕少有女子,便道:“這是我的師……姐,她姓石,我們是齊州棲霞派門下,這次奉師命前往雲錦山青城,拜見萬壽真人。只是途中遇到了一夥強人,爲首之人好像是黑白譜上的‘御筆書生’江白流,他將我們二人打成重傷,雖然我們僥倖逃得一命,但我與師姐都受了重傷,不得不藏身此處。不知尊駕是?”
李玄都經歷的大多都是上層的江湖,不是這個宗主,就是那個真人,紫府劍仙經歷的卻多是底層和中層的江湖,所以他才能輕易找到千門八將,許多經歷也是隨口就來,比如這個棲霞派,就是當年追殺他的江北門派之一,山門位於棲霞山上。在青陽教佔據棲霞山之後,棲霞派便遷移到了蘭陵府,所以棲霞山被李玄都和龍老人夷爲平地並未影響到棲霞派。
紫府劍仙本想說玉清寧是他的師妹,從李玄都的角度來說,的確沒什麼問題,可紫府劍仙不能完全等同於李玄都,再加上他們兩人所戴的面具,因爲極薄的緣故,只是改變面容細節,卻還是本來的年齡輪廓,倒是玉清寧比他年長了,所以臨時改口爲師姐。
兩名女子聞言,臉上的警惕之色稍退,收起手中長劍,向外奔去。
趁此時機,紫府劍仙快步來到玉清寧身旁,在她身上一點,說道:“來人是道門之人,還要委屈玉姑娘了。我在玉姑娘體內注入了一股劍氣,名爲‘三分絕劍’,想必玉姑娘應該聽說過此等手段,一旦發作起來,讓人生不如死,所以還請玉姑娘不要生出什麼別的心思。”
說到後來,紫府劍仙已是面帶厲色,眼神中更是透出幾分殺意,顯然不是說說而已。這便是當年的紫府劍仙了,從不拖泥帶水,也不故作掩飾。若是換成如今的李玄都在此,就算他要如此做,也定是平聲靜氣,不在臉上顯露分毫,這是李玄都後來從徐無鬼、李道虛等人身上學到的,哪怕是胸有激雷,也要面如平湖,一味鋒芒畢露,嚇不到真正的對手,反而還要讓人看穿自己的虛實。
玉清寧也算是老江湖了,小姑娘的那點天真早就隨風而去,也不在意,更談不上什麼傷心,反而是饒有興致地問道:“你能施展‘三分絕劍’,說明你最起碼還有兩成的修爲,對付那兩個小丫頭的師長應是不難。”
紫府劍仙坦然道:“就算我花費力氣將她們趕走,又能如何?反而是容易暴露身份和行蹤。我忽然有個想法,也許可以玩一出燈下黑,當然,要玉姑娘配合才行。”
玉清寧立時明白了紫府劍仙的用意,道:“好罷,我聽你的就是了。”
“很好,那就多謝石師姐了。”紫府劍仙已經換了稱呼,石中藏玉,玉石本就不分家。
不多時後,兩名老尼走了進來,一人慈眉善目,一人神態威嚴,都是身着僧衣。
紫府劍仙見兩人的裝扮,立時行禮道:“兩位可是水月庵的靜天師太和靜恆師太?晚輩有禮了。”
兩名老尼略微詫異,慈眉善目的老尼道:“這位少俠竟然認得我們?”
紫府劍仙道:“不敢說認得,只是從兩位師太的僧衣上辨認出來。”
原來這水月庵也是江湖門派,如果說棲霞派是東華宗的附庸,那麼水月庵就是慈航宗的附庸,其僧衣上會有相應的標識,不曾真正在底層江湖行走之人很難知曉,最起碼玉清寧就不知道。
慈眉善目的老尼便是靜天師太,微笑道:“少俠年紀輕輕,見識卻廣,佩服,佩服。”
“師太謬讚,愧不敢當。”紫府劍仙此時甚是謙和,看不出半點心高氣傲的樣子。
玉清寧不由在心中暗道:“這傢伙倒是慣會做戲,真讓人難以分辨。”
靜天師太的目光望向靠在石壁上的玉清寧,問道:“這位師姑娘……”
紫府劍仙道:“我師姐被傷得極重,此時動彈不得,不能與師太見禮,還望師太見諒。”
“這個無妨。”靜天師太擺了擺手,“貧尼略通醫術,正好可以爲石姑娘診治一番。”
紫府劍仙大喜過望道:“那就有勞師太了,晚輩和師姐感激不盡。”
玉清寧張了張口,只發出“嗬嗬”聲音。她倒也想得明白,自己不擅長說謊做戲,乾脆就裝作重傷不能說話的樣子。
靜天師太來到玉清寧身旁,伸手搭在她的手腕脈搏上。然後就見靜天師太雙眉一軒,“咦”的一聲,過了良久,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喃喃道:“奇怪,奇怪,貧尼生平從所未遇。”
紫府劍仙明白玉清寧體內情況,不過爲了做戲,還是明知故問道:“敢問師太,我師姐她……”
靜天師太沉吟了片刻,搖頭道:“石姑娘的傷勢很重,貧尼醫術淺薄,治不好她,也許玄女宗的蕭宗主,或是幾位真人,可以一試。亦或是境界高絕、修爲通神之人,不惜損耗修爲,強行爲這位姑娘疏通經脈,只是這等修爲高絕之人,據貧尼所知,也就是慈航宗的白宗主、清微宗的海石先生、正一宗的大天師、陰陽宗的上官宗主、皁閣宗的蘭宗主等寥寥數人而已。”
玉清寧心中瞭然,若是紫府劍仙安然無恙的時候,自然可以幫她化解體內的“浩然氣”,可如今他只剩下兩三成的修爲,自然是有心無力了。
紫府劍仙臉上露出幾分焦急:“這、這可如何是好?”
靜天師太嘆息道:“石姑娘體內有一股異種氣機,十分頑固,驅不出、化不掉、降不服、壓不住,是以爲難。不是貧尼不肯盡力,實在是石姑娘的病因與氣機有關,興許是千門之人修煉了什麼歹毒功法所致,非鍼灸藥石所能奏效,貧尼學醫以來,從未遇到過這等病象,無能爲力,十分慚愧。”
說着,靜天師太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枚碧綠丹藥,說道:“這枚‘五心丹’,多含名貴藥材,制煉不易,你給石姑娘服下,算是聊勝於無吧。”
紫府劍仙趕忙接過,道:“多謝師太,師太大恩,晚輩銘感五內,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靜天師太只是搖頭嘆息,不再說話。
一直不曾說話的靜恆師太道:“兩位可是要去妙真宗?正好與我們同路,也許妙真宗的萬壽真人可以醫治。”
“正是。”靜天師太點頭贊同道,“萬壽真人醫術當世第一,若是他老人家出手,定然可以讓石姑娘轉危爲安。”
紫府劍仙聞言再次感謝二人。
此時天色已晚,水月庵的一衆弟子等來到洞中,準備過夜。
其中大約半數都是出家的尼姑,還有半數是俗家弟子,先前進洞的兩名女子也在其中。
玉清寧還好,畢竟是女子之身,可紫府劍仙卻是男子,便有些尷尬,不得不主動來到洞外過夜。
第二日一早,水月庵弟子準備動身,靜天師太專門讓弟子找了一輛馬車,讓兩名女子將動彈不得的玉清寧擡到馬車上面,然後由紫府劍仙照看。
兩位師太雖然是出家的佛門之人,但都上了年紀,並非那些不懂男女情事的小尼姑,在她們看來,這師姐師弟自然不僅僅是師姐師弟,還是青梅竹馬的情侶,這江湖上師兄師妹或是師姐師弟結爲夫妻之事不在少數。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李玄都和陸雁冰,不過這種情況終究是少數,算是異類。
通過幾名水月庵弟子的交談,玉清寧這才知道自己在江州境內,距離南海不遠,沒想到紫府劍仙竟是帶着她逃了兩州之地,而水月庵一行人正要往湖州而去,難怪紫府劍仙說要玩一出燈下黑。
一路人向湖州急行,看來顯有要務在身。一衆水月庵弟子不論趕路休息,若不是非說話不可,否則誰都一言不發,似乎都是啞巴一般,再看其表情,也十分凝重,倒像是要赴死一般。
入夜的時候,衆人來到一處小鎮,住在一家客棧之中,因爲客房擁擠,紫府劍仙和玉清寧被安排在同一間客房之中,兩位師太一間客房,相較於其他人要三四人擠在一間客房之中,已經是十分優待了。
玉清寧小聲問道:“她們去湖州做什麼?”
紫府劍仙低聲道:“除了神霄宗,岳陽書院也在湖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