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首的無道宗弟子名叫梅和,放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的好手,聞聽笛聲,不由臉色一變。
緊接着,笛聲變得清晰起來,悠悠揚揚,梅和隨即生出幾分恍惚,只感全身熱血沸騰,只想揮拳踢腳好好發泄一番,方纔舒服。他剛伸手踢足,立時驚覺,竭力鎮攝心神。可其他無道宗弟子卻是沒有他這般修爲,已經不能自主,胡亂狂舞,甚至各自撕扯身上衣服,用指甲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臉上卻露出呆笑,個個如癡如狂,已經成了呆子傻子。
梅和大驚,心知今日遇到了高人,目光環顧四周,只見一個身着青衣的身影正站在不遠處一座二層客棧的檐角上,那檐角何其脆弱,便是個半大孩子騎在上面,也要支撐不住,更何況是個成年男子,可那青衣身影卻彷彿沒有半分重量一般。
梅和心中震驚,自己目光向來極爲敏銳,在這光天化日,於他何時出現竟是全然沒有察覺,此人修爲當真是深不可測,只怕是來者不善。
下一刻,笛聲驟然一停,這些無道宗弟子隨之停下了手中動作,卻也個個脫力,氣喘吁吁。
那青衣身影倏忽不見,然後直接出現在那少年人的身旁,當真是神出鬼沒。
梅和整個人都緊繃起來,如臨大敵。
先前離得遠,看不真切,此時近了,方能分明。只見來人一身青衣,以一條玉帶束腰,腰間別着一支玉笛,滿頭白髮以一根玉簪整齊束好,卻不以真面目見人,而是帶了個頗爲兇惡的夜叉面具。
這青衣人現身之後,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先是在少年胸前的青石上一停,隨即便轉到了少年懷中的盒子上。
青衣人便要伸手去拿這個盒子,梅和硬着頭皮大喝一聲,衆多無道宗弟子訓練有素,同時出手,分別從不同方位攻向這名青衣怪客,可兵刃距離那青衣人還有三尺距離,便再也不得寸進分毫,似乎刺在了無形牆壁之上。
梅和一驚,脫口道:“無形罡氣!”
話音未落,這青衣人一揮袍袖,衆多無道宗弟子被直接震飛出去,手中兵刃寸斷,梅和修爲最高,一連退了十幾步,只覺得胸口發悶,忍不住吐不出一口鮮血。
青衣人將少年懷中盒子拿在手中,打開盒蓋,取出金針,仔細端詳片刻,輕嘆一聲,大有感慨惋惜之意。
便在這時,藍色大轎中的封長老終於開口了:“我道是誰,原來是李世兄到了。”
青衣人淡然道:“封長老,你我素無交集,‘世兄’二字實不知從何論起。另外,你出手奪我這金針,有何圖謀?難道想要驅使我爲你效力不成?”
一道人影從藍色大轎中飛出,落在梅和身旁,正是封暮年,他衝青衣人一抱拳,說道:“李兄言重了,小弟此番奪取金針,不過是臨時起意,實是怕江湖上的宵小之輩因爲此事擾了李兄的清淨。至於‘驅使’二字,更不敢當,不過是想着藉此契機拜見李兄。如今金針物歸原主,雖然所盼成空,但總算有緣見到李兄金面,卻也是不虛此行了。”
青衣人嘿然道:“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這信物若教英雄豪傑得了去,不過叫老夫奔波勞碌一番,那也罷了。但若給無恥小人得了去,竟要老夫爲奴爲僕,或是讓老夫自殘性命,那麼老夫從是不從?”最後這幾句話,已然大有譏嘲之意。
這青衣人正是李道通,與李道虛、李道師、李非煙、李世興乃是同輩之人,而且並非女婿、義子出身,而是嫡系子弟。
封暮年臉色不變,似乎自己正是英雄豪傑之輩,點頭贊同道:“李兄所言極是。”
梅和聽得封暮年如此說,當即拱手說道:“適才多有冒犯,在下這裡謹向李老前輩賠罪,還盼恕過不知之罪。”
按照輩分來說,李家“道”字輩對應張家的“靜”字輩,已經是江湖上的老輩人物,比起秦清、澹臺雲等人還要高出一輩,封暮年是無道宗宿老,能夠勉強稱呼一聲李兄,梅和這等晚輩弟子,便只能稱呼爲“老前輩”。
李道通沒有理會梅和,而是把玩着手中金針,望向周剽鵬,問道:“這金針是從何得來?”
周剽鵬雖然離得甚遠,但李道通的聲音卻彷彿在他耳邊響起,趕忙高聲回答道:“回稟李老前輩,這金針是周正儀周莊主以兩千太平錢的價格賣出,委託我們送給買家。”
周正儀正是李道通兄長的三位弟子之一,不過與三會鏢局的這個周家並無什麼親誼。
李道通聞言又是嘆息一聲,因爲這三根金針,生出了好些風波,可謂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甚至有一位弟子因此而喪命,李道通爲其報仇之後,雖然有心收回金針,但看另外兩名弟子的態度,似是不想交出金針,他也只好作罷。不曾想,他的一番好意竟是被賣了換錢,當年的那點情誼算是煙消雲散了。
李道通又問道:“買家是誰?”
周剽鵬道:“周莊主沒說,小人不知,只知道要去西京交接。”
李道通不再深問,目光又落在那少年的身上,心中一動,朝着少年屈指一彈。
李道通乃是天人境的修爲,這一指下去,尋常人等非死即傷,顯然李道通也認爲這少年並非尋常人物。
只是他的一指勁力剛剛近身,就見少年胸口掛着的青石光芒一閃,勁力頓時消失無蹤。
李道通和封暮年目光均是一閃,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不過李道通的這一指也不是全然無功,卻是驚醒了少年,就見少年打了個哈欠,緩緩醒轉過來,又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說來也是奇怪,這少年在李道通和封暮年的注視之下,竟是絲毫不怕,反而是恍若無人地環顧四周,讓李道通和封暮年越發肯定少年非同常人。
過了片刻,李道通開口問道:“這位小友,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頭望向李道通,臉上露出苦惱之色:“我叫什麼……我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姓、我姓李。”
李道通一怔,隨即道:“你也姓李?”
少年點頭道:“對,我姓李。”
李道通又問道:“小友家在何方?”
少年又想了想,回答道:“我家……在海上。”
李道通心頭一驚,東海,李家。
他不由再次審視眼前這個少年,沉聲問道:“你的父母呢?”
少年似乎得了失憶之症,面露痛苦之色,抱着腦袋說道:“我爹我娘……我爹我娘是……我想起來,我爹叫李道、道、道……李道什麼……我記不得了……”
李道通突然心頭一震:“難道真是李家子弟?不對,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這少年是有人故意佈下的圈套來算計於我?”
想到此處,李道通目光一閃,已經有了決斷,不管是還是不是,自己的金針落到了這少年的手中,總算是有緣,先將少年帶離此地,然後再做計較。
封暮年也察覺到不對,正要開口說話。李道通已經一把拉起少年,身形沖天而起。
方纔無道宗弟子攔得住在黑白譜上排名末尾的馮林宣,卻攔不住名列前三甲的李道通。雖然還有一個封暮年,但他不想因爲此事與李道通結下仇怨,他有無道宗爲依仗不假,可不管怎麼說,李道通都是李家之人,這些年來李家勢大,一門先後兩地仙,更有李非煙、李元嬰、李太一、李世興等高手,又與秦家聯姻,就連聖人府邸和大真人府都要被強壓一頭,能不招惹是最好。
便在封暮年稍一猶豫之間,李道通已經拉着少年不見了蹤影。
李道通離去之後,其餘人便沒有繼續留在此處的必要,封暮年重新回到藍色大轎之中,帶領諸多無道宗弟子離開了此地。
周剽鵬等鏢師也正要離去,卻又被段欽截住去路,段欽嘿然道:“少總鏢頭,你用火器傷了人命,就想這麼一走了之?”
周剽鵬臉色一變,道:“段寨主想要如何?”
“如何,自然是殺人償命!”段欽寒聲道。
話音落下,段欽帶來的人馬便衝殺過來,周剽鵬自然率領鏢師奮起反抗。
雙方血戰了大半個時辰,鏢師們人數處於劣勢,段欽又帶了弓手,提前佈置在幾處制高點上,先前因爲馮林宣的緣故,未能發揮作用,此時卻成了鏢師們的催命符,最終一衆鏢師寡不敵衆,被段欽殺了個乾淨,爲首的周剽鵬被射得刺蝟一般,又被段欽一刀砍去了腦袋。
不過段欽也不好受,手底下的兄弟死了半數,他自己也被周剽鵬砍掉了一條胳膊,以後只能使獨臂刀了。
這便是底層江湖的殘酷,在刀客衆多又土地貧瘠的西北,更是血腥。
段欽讓手下將自己人的屍體橫放在馬背上,呼嘯而去,只剩下一衆鏢師的屍體躺在血泊中。
過了許久,躲藏起來的百姓纔敢陸續現身。
便在這時,一個女子憑空出現,身在鬧市之中,卻無人能夠看到她的身影。
她徑直來到少年方纔酣睡的地方,打量四周,輕聲自語道:“竟然被人搶先了一步。”